睁开眼的第一个瞬间，看到的是与天空失去边界的海。
灿烂的阳光把面前的世界染成一片白色，万事万物在那茫茫的白色中消融，像一幅朦胧的画卷。
摘下眼罩后，画卷里的细节才更加清晰了，江暮雨看到丝带般的沿海公路上缓缓驶过悠闲的车辆，海鸥刚刚飞累了到沿岸歇脚。
“好舒服……”她伸了个懒腰。
又响起了敲门声。
她立刻跳下床去开门，看见的是端着早餐的程开阳，然后惊喜地笑了起来。“你怎么知道我醒了？”
“我已经准确掌握你的生物钟了。”
她靠到门上，露出戏谑的神态，“那你说说看，我的生物钟是怎么回事？”
“晴天的时候，八点半准时醒，雨天嘛……总是容易睡过头，想起但怎么也起不来。”
江暮雨笑了笑，看向程开阳手里的早餐，“不是去楼下的固定餐厅吃早餐吗？”
“我热爱我的工作，有时候就想加加班给客人送早餐，没问题吧？”
江暮雨歪头一笑：“那我问问，你的工作，包不包括陪客人吃早餐啊？”
程开阳把早餐放在桌前，故作为难：“我想想，如果客人特别诚恳地邀请，我也不是不能勉为其难作陪一下。”
江暮雨把他推到桌前坐下，开始把一半的早餐分到他那边。
她看着色泽与搭配都很精致的早餐，拿起了一块抹了浓郁黄油的面包，咬了一口，“好香啊！”
“这是我从读书时候就特别喜欢的一种黄油，这么多年了一直吃这个牌子，不过在你们那边买不到，所以你来了，第一个推荐给你。”
“那我回去吃不到，太想念了怎么办。”
程开阳看着江暮雨，“那你也不是不能考虑，留下来。”
江暮雨心里漏跳了一下，嘴上却说：“为了个黄油留下来，我有这么没出息吗？”
程开阳自然地转换话题：“开玩笑的……不过，我有遵守诺言、好好招待你吧？”
江暮雨看了看这间民宿的环境，以及程开阳准备的精美早餐，“算你过关。”
“来都来了，要不要做点在你那边做不了的事？”
“什么啊？”江暮雨没来由地有点想入非非。
“别想歪啊！”程开阳好像一秒就看透了江暮雨，坏笑着擦干净手上沾染到的黄油，“我只不过想邀请你体验一下我们这个世界的海罢了。”
“下水吗？”江暮雨第一反应是拒绝，“别了吧，我不会游泳！而且潮灾之后，我就没下过水了！”
“什么？！”程开阳一幅难以置信的表情，“不会游泳就算了，你告诉我你没下过水？你可是在海边长大的！”
“那又怎样，法律规定海边长大的小孩非下水不可吗？”江暮雨咬了一口面包，倔强地回嘴道。
自小时候那次天文潮灾起，她的确再也没有下过水，因为梦里每一晚都是海和雨，爱胡思乱想的母亲也不再允许她下水。她也曾尝试背着母亲跟同学一起下水去玩，可当她靠近漫无边际的海岸，冰凉的海水冲向脚丫的时候，那种海水会马上就要把全世界淹没的窒息感一瞬间就叫她打了退堂鼓。
“那咱们……”
江暮雨以为程开阳要说，那咱们就不去了，没想到他想了想，说出的却是，“那咱们就玩点更大的吧！”
“什么？”
“我说，要玩就玩大的！”
“你想要玩什么……”
“下午你就知道了！”
……
直到程开阳把手拿开的那一刻，江暮雨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来了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他的大手遮在眼前，抵挡住了所有的光线，眼前那片手心指引着她向前，然后在一处停下，又听到他在身后说，“我要放手了？三、二、一……”
眼球一瞬间被澄澈的碧蓝色侵占。
他们正站在罕有人烟的海湾沿岸，下午四点的太阳藏匿在深厚的云层后面，透出金黄色的光芒，像染料般撒在远处的海面，水波把那渐变色一层层推过来，到脚下变成晶莹剔透的碧绿。
看着愣了神的江暮雨，程开阳立刻开口解释道，“这是还没开发的一片海域，我平时潜水都是来这里，当然了，由于你是新手，我要陪你下水，所以我还找了一个潜水教练陪同我们。”
“潜水？！”江暮雨只捕捉到了这两个字，“我连游泳都不敢，你居然带我来潜水？！”
“潜水和游泳，可不是一回事，游泳是去到水里，潜水是去到另一个世界。”
“我不是已经在另一个世界了吗……”江暮雨嘀咕道。
“是啊，你都敢来这个世界了，为什么不敢去水下的世界？”
“因为……”她正想着该怎么解释这件事，突然一个浪头推到脚下的岩石上，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裤腿，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下，但是低下头，又从清澈如许的水里看见了一条游过来的鱼。
江暮雨从海岸窥探到了一点鱼的世界，突然发现她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一群鱼，尤其在碧绿的海水下，它们像是活在神秘的面纱里。
抬起头再次看了一眼，这一块翡翠色的海与岸上一片绿色植物，就像落在人间的一块纯粹又晶莹剔透的宝石。而在自己的印象里，她生活的那个城市里的海，要么像是一个过度开发后的大众浴场，要么变成星级酒店的私有海滩。
她的内心第一次生出了向往，想要与这片海水相拥。
“其实……”她突然对身旁的程开阳说，“下水看看也不错。”
“你确定？”
“你不是说了嘛，潜入海底，才能真正与大海相拥，感受它的心跳与美丽。”
程开阳笑了笑，“那……我可会是一个严格的潜水教练哦。”
于是，程开阳租了船，带着江暮雨出了海，由于江暮雨是新手，程开阳把下潜深度设定在了10米以内。船在一处停下时，他们带着氧气瓶，穿着湿衣和护目镜准备出发。
“我说过的话都记住了吗？”程开阳在出发前问江暮雨，“不可以擅自离开教练的视线范围，不可以超过规定的深度。”
“也不可以触碰海底的生物，因为它们是保护物种。”
“很好。”程开阳满意地点点头，“我教你的沟通手势都记住了吗？”
江暮雨自信地敬了个礼。
落水的一瞬间，水面成为了一个异世界的结界。
她能很清晰地感受到身体冲破结界的瞬间，水面像一面镜子般被打破。
在那之后，海水像在梦里一样淹没了全世界，甚至比梦里想象得还要冰冷，且带着一股不可抵抗的力量，瞬间包围了全身。
她下意识有点想逃，踢了几下脚蹼，身体也仿佛失去平衡，正在自己完全失去掌控之时，一个温暖的怀抱代替海水，拥抱了自己。
从护目镜中，江暮雨看到程开阳熟悉的臂膀和脸，他的体温代替了冰冷，让江暮雨慌乱的心得以着陆。
“没关系。”程开阳比了一个手势语，江暮雨理解了他的意思。
在那之后，她跟随着他的身体，逐步适应海水涌动的节奏，浪潮涌起又落下、一波又一波，渐渐地江暮雨明白了，那不过是海洋一张一合的呼吸而已。
她适应了海洋的节奏，然后跟随着下沉流往下，直至抵达他们规定的深度。
“啊！”江暮雨无法说话，但程开阳似乎也能感受到她的喜悦。她的目光追随着一只巨大的海龟，在幽蓝的海水中穿梭，然后她伸出手，又停在那里，想起了不能碰它们的约定。
一条条泛着荧光的小鱼从眼前穿过，打破了眼前的空旷，像夜幕中划过的流星。
程开阳立刻调转方向追上去，用腰部与腿部的力量推着自己前进，江暮雨也艰难地跟在后面。
穿过一块巨大的岩石后，五光十色的珊瑚与成群结队的岩礁鱼出现在视线里，彩色的海马在眼前游来游去，身下全是花朵般绽放的海胆。
“水母！”江暮雨又自言自语道，然后想要朝一只透明的水母追去，却被程开阳一把抓住了手。
回过头，看到他将食指和中指交叉，示意自己“停下。”
江暮雨知道，那一定是教练的视线范围以外了。于是，她只能看着那只水母在视线里一点点消失。
不知为何，视线在这时渐渐暗下。
斑驳的阴影一片片投到脸上，像一扫而过的灯光。抬头看时，头顶的位置游来了一大群说不出名字的鱼，把上空变得黑压压。
“是鱼群风暴！”程开阳也想说话，但是江暮雨听不到。
鱼群快速涌来，吞噬了头顶的视线，在两人的四周围绕了一圈，密密麻麻聚集得越来越多，就好像鱼要把他们分食了一样。
“救命！”江暮雨在心里呐喊，然后一把抓住程开阳的手臂，结实的手臂肌肉让她心里踏实了一分。
程开阳也发出什么声音，但听不出是什么意思。随后，他游到她身边，把她的手拿开，然后用手掌和她紧紧扣住。
鱼群游到一定距离停下了，在身旁打着圈往上游，像被卷进龙卷风里的一场流星雨，又像一场洋流中的芭蕾舞。
“好美……”江暮雨看着螺旋上升的鱼群。
程开阳突然放开江暮雨的手，转而抓住她的手腕，迫切地踢动脚蹼。待江暮雨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调转方向，带着她像逃命一样去找引导绳的位置，只因他们的身后，一只公牛鲨正在徐徐尾行，而程开阳游过的水面，一行浅浅的血迹在若隐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