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宿外的夜晚被黄色的灯光与蓝色的泳池点亮。
江暮雨在一把大遮阳伞下坐着，披着一条柔软干燥的浴巾，程开阳走来，带着两杯自己刚调好的鸡尾酒，给她递过去一杯。
“我想想都后怕，你应该提醒我那儿有鲨鱼的……”江暮雨上岸后才听程开阳提起这件事，现在仍然心有余悸。
“我要是提醒你，你一害怕，反而不利于逃生。”程开阳虽然此刻云淡风轻地安慰江暮雨，可他回想起那个场面也不禁有些心跳。鲨鱼原本不会主动攻击人类，但当时程开阳手臂上的旧伤突然流血，血腥味吸引了鲨鱼，这才让情况变得危险起来。好在程开阳反应及时，这才有惊无险地将江暮雨带回到船上。
“对不起……”江暮雨看着程开阳手臂上重新包扎好的伤口，“我当时太害怕了，就抓了你胳膊。”
“没关系。”程开阳说，“本来伤差不多快好了，没想到还会突然出血。”
“你应该提前告诉我你有伤的，干嘛要逞强。”
“我怕你担心。”
说出这话时，江暮雨有点不敢去看程开阳的眼睛，因为那里多出一些过去没有看到过的柔情。
他的眼神仿佛烫到了江暮雨，她感觉到好像有一点温度烧到了脸上。她下意识回避了，掏出自己的手机假装刷着。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她自己的手机讯号就像被屏蔽了一样。还好在穿过照片隧道之前，她就预想过，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得去，所以让默默帮自己请了假，并帮忙安抚家人，希望他们不要察觉自己的短暂失踪。但是在这里她仍忍不住习惯性看手机，没办法，她就是这么一个永远不可能为自己放假的人。
看着低头查看手机的江暮雨，程开阳叹了一口气，拿起鸡尾酒，往椅背靠去，“看来你永远也不可能真正只属于我一次。”
“什么？”江暮雨心猛跳一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开玩笑的。”程开阳笑了笑，用酒杯指了指头顶的天空，“刚刚那句话，是替头顶的星星说的。”
“什么意思……”
“你有没有想过，在你看星星的时候，星星也在看你。”
“星星怎么看我……”
“你应该听过吧，我们现在看到的星星的光，可能是千百万年、甚至几亿年前发出的，反过来也是如此。也就是说，有可能千百万年后，其他星球上有人想和你对对话，看看千百万年前的江暮雨在干嘛呢……结果拿起天文望远镜，捕捉到千百年前来自地球的光，发现江暮雨在看手机。”
江暮雨笑了笑，“好古怪的想法。”
“人生苦短，也许除了手机，你可以把注意力放在更值得的地方。”
程开阳的目光诚恳，江暮雨猜不透他是不是意有所指，只感觉脸上那阵热度再一次上升，她不知道自己的脸现在是不是红透了，只希望夜色能遮住这些红晕。
程开阳没有穷追猛打，只说：“比如手里的这杯酒，比如今晚阳台的风，比如，我。”
江暮雨心中一颤，感觉到自己的目光不可遏制地停留在程开阳的脸上。
程开阳轻轻笑了：“还有你头顶的星星。”
江暮雨抬起头，视野撞上密密麻麻的星空，无数的星星像一张闪闪发光的网，这是在她的城市无法看见的景象。
“你说得对，”视觉和情感带来的双重震撼，让江暮雨有些晕晕乎乎了，“人生苦短，今朝有酒是该今朝醉。”
程开阳举起酒杯，“要不要敬他们一杯？”
江暮雨举起酒杯，与程开阳的酒杯轻轻相碰：“干杯！”
“你好，我想请问一下102病房的床，为什么空了？”
医院里留下值晚班的护士，突然听到这样的询问。
“102？”
护士想要查询102的信息，又听到出现的男子补充了一句，“病人叫程开阳，就是拐角过去第一间，因为头部受伤所以被要求留院观察的那个。”
“哦，”她一下子想起来了，“前两天出院了。”
“出院了？”段启宁诧异程开阳怎么瞒着自己就出了院，明明留院观察的期限还没到。
“你这么晚才来，就算他还在，也得休息了啊。”护士漫不经心地调侃了一句。
“噢，我只有晚上有时间……”段启宁撒了个谎，之所以晚上来，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原因，但是他知道，在做那件事之前，他有必要见程开阳一面。
“他当时为什么出院？”
“那天突然有个女孩来探病，他就和那个女孩一起走了。”
“女孩？”段启宁更是莫名其妙。
这个女孩是谁，程开阳从未跟自己提起过。他是恋爱了？也许只有这样才能说得通，只有谈恋爱，能够解释程开阳这段时间以来时不时的反常。
想起明天要面对的局面，段启宁心里涌起一点淡淡的不安，他望着程开阳那间已经空下来的102病房，转身离开了医院。
摘下眼罩见到宽阔又明媚的海，这是永远也看不腻的场景。
跟随着意识回到身体的，是微微的头疼。昨晚和程开阳看着星星喝着酒，太过于放松，江暮雨忘了自己什么时候开始醉的，又模模糊糊记得自己靠在程开阳身上被他扶回了房间。现在回想起昨晚和程开阳说的那些对话，还有些心跳加速。
想起程开阳一会儿也许会来送早餐，江暮雨忍不住有些尴尬。她看了看时间，发现自己居然因头痛而早醒了一个小时。
“太好了，他暂时不会来！”
她从床上坐起，简单收拾洗漱后，蹑手蹑脚从房间溜出去，正碰上过完夜生活的默默回房间，两个人在楼梯上相遇——
“早上好。”
“晚上好！”默默说。
“问你个事！”江暮雨拉住默默，“你今天回来的时候……有看到程开阳吗？”
“他和许博出去采购了。”
“啊？好吧……”江暮雨一下子不知道是失望还是庆幸。
“你怎么看上去有点失望……”默默边说边撕下假睫毛，“他们每个周末早上这个点都要出去采购的，所以我这天会特意吃完晚饭才回来，不然都没人给我做饭了……不说了，我先回去睡觉了，晚安！”
默默回房后，江暮雨来到阳台，脑子里回放着昨晚靠上他肩膀的片段——一阵尴尬又涌了上来，但心里却不停澎湃着，夹杂着一丝没见到程开阳的落寞。
她抬头看了一眼阳台外的风景，阳光在海面闪闪发光。她深吸了一口气，海风夹带了稀释后海水的味道，吹散了酒后的头疼，江暮雨完全清醒过来。
“这么美的景色，一个人走走也不错。”
江暮雨走出民宿，她连手机都没带，只是在民宿桌上留了一张字条，告诉程开阳自己要去附近走走。
她顺着沿海公路一直走——一来是可以好好欣赏环海的风景，二来是这样不会忘记回去的路。
当然了，这样的话，她也完全不知道自己会去到什么样的地方，但她已经爱上了这种不确定性。
穿过一片缆绳护栏后，她在一处栏杆靠下，感受海风吹走所有的忧虑，就连脑袋都轻了一些。
“你在耍我们？”旁边突然传来吵闹的声音。
江暮雨把目光投向不远处的一群人，这才发现这片码头里没有任何游客，这不免让她感到有点奇怪。
“你搞的游艇呢，不会还要我等吧？”
江暮雨远远看过去，一群男人正围着一个人，似乎在与他为难。
“对不起，可能是开过来的路上耽搁了，我马上就去催……”被为难那人用战战兢兢的语调回答道。
江暮雨觉得那声音有点耳熟，她看向那个被包围的身影，定睛一看才发现是——“段启宁！？”
要不是她捂住嘴阻止了自己，竟差点把这名字叫出声来。
那群人中带头的是一个流里流气的男人，此时的他正用胳膊紧紧勾着段启宁的脖子，看似友好的动作，却给足了压迫感。段启宁僵硬地被他勾着，没有反抗。
“别忘了可是你自己送上门来说之前民宿的事情对不住，耽误了我们的派对，求我高抬贵手。现在，却让哥几个在这儿干等你的游艇，你觉得合适吗？”
段启宁从他苍白的面庞上强挤出一丝笑容：“轩哥，看在从小认识的面子上，再等等吧。”
被称为轩哥的人，借着勾住段启宁的力量，把他压在码头的水边，“可以啊，但我真的等得很无聊，不如你表演个节目，给大家解解闷？听说你水性不错，特别能憋，这样，你能憋多久，我们就等多久，怎么样？”
虽然知道眼前的并不是自己青梅竹马长大的好友，但是顶着段启宁一模一样的脸，让她就这么干看着他受欺负，江暮雨到底还是做不到。眼看那些人似乎真就要把段启宁往水里按，江暮雨的理智都要飞了。
张宇轩压着段启宁已经接近了水面，突然旁边响起了一个清脆的女声：“段启宁？”
张宇轩的动作停了，段启宁勉强抬头，仰视这个出现在面前的女孩。她逆着光，面容看不太清晰。
“段启宁，你怎么在这儿啊？”
张宇轩的手松了松，段启宁终于直起身子，看清了江暮雨。她并不算特别漂亮，但清秀纤瘦，段启宁从未见过她，但从她黑葡萄般的双眸里闪烁着隐隐的胆怯，他一瞬间意识到她是鼓起勇气来给自己解围的。
江暮雨拉住段启宁的胳膊，“太好了，竟然在这儿遇见你。正好，你带我回小镇吧，我忘了怎么走。
张宇轩不怀好意地打量着江暮雨：“你谁啊？怎么进来的？知道这是哪儿吗？”
江暮雨紧张得浑身冒汗，但还是强撑着回复：“不知道啊，知道我还能迷路吗？这要不是碰上段启宁，我都打算报警求助了！”
“报警”两个字，令在场的人顿时都露出了警惕之色。
段启宁虽然不知道眼前的女孩为什么知道自己的名字，又为何来救自己，但是他绝不想牵连到她，更不想让自己的筹谋许久的计划功亏一篑。
“轩哥，对不住，这是我一朋友，我马上打电话联系游艇，再给她指个路。大家放心，今天这个小小的误会，我一定想办法弥补，让各位满意。”
见张宇轩没吭声，段启宁又补充：“轩哥，今天是来开心的，别因为这点小事影响心情。”
张宇轩这才哼了一声，段启宁把江暮雨带到一边。
“这是他们的私人码头，你不该进来的。”段启宁打量着江暮雨：“还有，你是谁，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这……解释起来有点麻烦，先说要紧的吧，你还要回去吗？那些是什么人啊？还会不会为难你啊？”
“没事，朋友间开开玩笑。”段启宁挤出一点安抚的笑容。在江暮雨的眼里，他的笑和另一个段启宁是完全不一样，没有熟悉的开朗温暖，只有客套和疏离。
“什么朋友会开这么过分的玩笑？”
他低下了头，一时不知该怎么解释好。
张宇轩就是带头找民宿麻烦的富二代。为了接近他，段启宁在程开阳住院期间，一直都在伏小做低，跟着张宇轩身后鞍前马后任由他差遣。
“你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需不需要我帮你……”
“不用了。”段启宁的口气很坚决，“真没事，刚刚谢谢你。”
再次看向她时，她的眼睛里除了闪烁着担忧，还有一点不顾一切的勇气。很像当初程开阳对自己说那句“我帮你揍他们”时的表情。他的心里涌起一股暖意，因为除了程开阳，他从没在第二个人脸上见过这种表情。
“谢谢你。”他又说了一次，“我没事，你不用牵扯进来。你快走吧，顺着这条公路就能回到镇子上。”
段启宁没有再等她回答，直接对她笑了笑，就返身向码头走去。
江暮雨看着他的背影，远处海面上，游艇缓缓驶来，段启宁热情招呼着那群人上了游艇。
游艇远去，只留下波纹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