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永远比计划先来。
就像熬夜辛辛苦苦制作的旅游规划，一开窗就被一阵风卷走。
就像他们放弃一切奔赴的爱情，被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击碎，在一地碎片里无影无踪。
程开阳的世界里只剩下电流声，看着消防车救护车闪着灯从身旁驶过、一个个伤亡人员被抬上车，仿佛看着一部忙碌的默片。
他跑过去，被工作人员拦住：“你是哪位伤亡人员的家属？”
“江暮雨，我女朋友叫江暮雨，她应该在那辆车上……”程开阳用颤抖的手指出了他们被撞得报废的车。
“伤员已经送医院了。你直接跟我们去医院做登记！”
程开阳脑子都空了，立马跟着工作车辆进了附近的医院。
刚到医院就听到护士说，“我们现在需要所有人的身份信息，以尽快确认这些伤亡人员的身份，请您出示一下身份证。”
程开阳下意识去摸自己的口袋，才意识到自己是这个世界的透明人。
“我……没带身份证。”
“身份证号也可以。”护士倒是很善解人意。
程开阳愣住了，他只能回答：“我，我忘了，我一会儿告诉你……”
“行，那赶紧啊！别耽误抢救。”护士一看就非常忙碌，急着要走。
程开阳一把拉住了她：“不登记身份证号会耽误抢救？”
护士也很无奈：“我们这儿地方小，也没出过这么大的事故，医疗资源十分有限。一些紧急手术需要家属的签字，我们只能紧着先确认身份和签字的病人……抱歉，我不能耽搁，现在我还要去登记其他人。”
“等一下！”程开阳又把她拉回来，“你是说剩下的人就不救了吗？！”
“不是不救了，这不都在抢救？我是说医疗资源有限，我们已经在联系其他的医院了。请你不要耽误我时间了行不行！”
“抱歉，”程开阳知道自己有些失控，“我女朋友可能在里面，我不知道哪个是她，我也不知道她的情况，我不能看着她一直躺在那里等待抢救，求求你们……”
“我们会抢救，你赶紧想想你的身份证号不就行了吗？这么简单个事情！别再耽误我时间了！”
护士怒气冲冲地走了。
程开阳心如刀绞。是啊，知晓一组证明身份数字，这已经是对这个世界一个正常人最简单的要求了。尤其是在江暮雨可能生死攸关躺在那里等着他去救她的时候。
可是，就是这样一组数字，他拿不出来，因为他根本就不是这个世界应该存在的人。
是他把江暮雨的人生变成了困难模式，现在，甚至直接变成了致命模式。
程开阳一拳砸在墙上，他恨不得躺在里面的是自己。
他拿出手机，拨出记录里有无数个电话，那都是他刚才给江暮雨的手机拨打的，但她始终没有接起。
他颤抖着手指，找到了那个他最不想拨出的号码。
“喂，”唐芸很快就接了电话。
“阿姨，是我。”
“我知道是你，有事吗？”
“有很急的事，小雨在这里可能出车祸了，我……我没有身份证，没法帮她安排紧急手术，如果……如果她有什么事，也没法去认领她，现在需要她亲人的身份信息……喂，阿姨？”
对面没有回应。
“喂？阿姨？”程开阳又喊了一声，“阿姨？”
他害怕唐芸受不了这种消息出问题，于是立刻又给段启宁打去电话，让他一边去看下唐芸，然后最好能提供下她的身份信息。
就在这时，程开阳一个抬头，在医院走廊看见了活生生的江暮雨。
那一刻他脑子里好像有什么炸了。
他站起来，冲过去紧紧抱住她，就好像要把她融化在自己的怀抱里，江暮雨也一直没有说话，程开阳把脸埋进自己脖子里时，她感受到了温热又湿润的睫毛。
她知道他哭了。
“我以为你在抢救，我以为你……你……”
“我也以为你在里面……”江暮雨也忍不住大哭起来，“我只是下车买个吃的，回来就成了这样，手机忘在车里撞坏了，也没法打你电话，到处都找不到你，我以为你……”
“我没事。”他安慰道，“我们都没事……”
她想要放开手，却发现他的手在自己背后紧紧握着，无论如何不肯松开。于是，他们就这样紧紧抱着，就像在风中抓紧一张薄纸，一松手就要飞走了一般。
下半夜，两个人在安置的招待所里等到了段启宁与唐芸。
唐芸身体不好，但即便知道是虚惊一场，仍要坚持连夜坐车过来，到了新疆境内后，不适应环境的她差点再一次晕倒。
她醒来，江暮雨和程开阳都围绕在床边，江暮雨红着双眼，以为自己又要挨一顿骂，没想到，唐芸什么也没说，就只是把头别过去。
“妈，对不起……但是，您真不用赶过来的，我什么事也没有，这么远的路……”
“我有点累。”唐芸说。
“啊？”江暮雨第一次看到唐芸这样的反应，感觉有点反常，“那……您要先休息吗？今天已经很晚了，大家都去好好睡个觉，明天天一亮我们就出发一起回去。”
“嗯。”唐芸轻启苍白的嘴唇。
看到唐芸的这幅模样，江暮雨便知道她受到的惊吓不小，顿时，她内疚万分。“妈，真的对不起……”
“没事，”唐芸抬起头，用下巴指了指门的位置，“快回去睡觉吧。”
正当他们准备离开时，唐芸叫住了程开阳，“我想和你说些话。”
把所有人都打发走后，唐芸才从床上坐起。
她镇定又冷静的表情在这时终于失控了，捂着脸哭泣许久后，她对程开阳说，“你们分开吧。”
程开阳感到心脏刺痛了一下，唐芸的反应其实在他的预料之中，但真的听到的时候，他还是很难受。
“我不是讨厌你，也不是刻意为难你们……”唐芸带着哭腔说：“只要小雨喜欢，我可以什么都不在乎，我们可以什么现实问题都不管，哪怕你们两个一起去流浪，我相信你们也总有办法活下去。只是……”
程开阳已经知道唐芸要说什么。
“只是，你没有身份，你永远给不了她一段正常的关系。没有身份，你们该怎么结婚？今天如果小雨真的躺在急救室里，你怎么救她？你连签字的资格都没有……”
程开阳眼睛红了，咽下一口唾沫，“我知道。”
“我不是逼你，我现在是以一个平等的关系在恳求你，和她分开吧，好吗？”
程开阳没回答，而是抬起头，感受到了眼里滚烫的热流：“我出去透个气。”
冰凉的阿勒泰夜晚，他独自坐在招待所外的椅子上，看着黑暗中隐隐若现的青山轮廓，像魔鬼的手舞足蹈。
他就这样沉默地坐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