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为了防止又找错地址,江暮雨和程开阳决定全程开着微信定位。
她挑选了年会参加表演时的一套黑色修身礼服与碎钻高跟鞋,这一套对于参加展览来说刚刚好,对于普通的周末来说却略显浮夸。她躲着家人和朋友,戴上女明星般的墨镜与大檐帽,蹑手蹑脚从小区出去,上了一辆出租车。
微信的定位导航带着她,从市中心逐渐来到了郊区,又从郊区一点点往里深入,建筑越来越低矮,就连信号基站都越来越稀疏,飞鸟代替了视线里的人烟,荒芜的小路也出现在车轮下。
车轮碾过一颗路中央的石头,整个车厢一个剧烈的颠簸。
“姑娘,不能再往里走啦!”出租车司机提醒道。
“啊?”江暮雨从实时定位上抬起头,她把头往窗外探了探,探到一片荒无人烟的枯草地。“可是……显示就在这附近啊,明明没走错!”
“我开不进去啦!只能你自己下来走。”
“别呀师傅,这里我根本不认识!”她把实时定位杵过去,“师傅你看,快接近了,展览就在这附近,你只要带我一点点接近屏幕上这个点就可以,没有什么开不进去的,这里就是偏了点,开还是能开的……”
“再开我自己都绕不出来了!”司机有些发怒,敲了敲方向盘。
“别呀师傅……”
下车后,车门在江暮雨面前关上,司机一脚踩下离合,飙车似地飞驰而去,扬起一片飞舞的黄沙。
江暮雨止不住咳嗽,视野在落下的黄沙中逐渐清晰,露出一片无人问津的枯草地,延伸到远方的是无垠的荒野,头顶是午后花白的日光。
她盛装站在这里,不协调地像是游戏里被空投到地图上的NPC。
江暮雨看了看微信定位里不远处的小点,决定坚持到最后一刻。
她随着手机的指引,朝荒地深处走去,四周一步步变得越来越荒凉,就像是景色在随着脚步褪色,唯有烈日一成不变地灼烧着吸热的黑色礼服。
江暮雨又热又累,脱下高跟鞋,提起小礼服的裙摆,每前进一寸都像爬山般步履维艰。
“翻过这个坡,就到了。”她此时心里又气又怨,盯着近在咫尺的定位点,全凭那一点怨念支撑着。
终于她登上了坡顶,可前方是一片荒芜的草地。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点位和对方的点位几乎重合,而眼前确实又是空无一人,视线里唯一的活物是飞过头顶的一只鸟,她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江暮雨给对方打去电话,没有人接。
她绝望地捂住脸,“程开阳你个骗子……”
“我怎么是骗子了?”晚上洗完澡躺在床上,收到程开阳的回复。“今天很忙,你的电话没接到。电子邀请函都发到你手机上了,这能有假?”
“那你怎么不自己去那个地方看看?”
“你自己迷路了,不能怪我吧?”
“谁说是我迷路了?定位明明就是这么显示的啊!”
“难道是定位的问题?你觉得我相信定位还是相信你?”半晌后,没等到她的回复,他便又问了一句,“你这么路痴,出了远门该怎么办啊。”
“我就是没怎么出过远门行了吧。”
“没出过远门?”
“我工作忙得很,哪有机会出远门啊。但最简单的定位我难道还看不懂吗?你要是不想拿回手机,我们就此了断,我没惹过你,没有义务一而再再而三地陪你玩这种无聊的游戏。”
程开阳沉默了一下,“这个手机对我很重要,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我也不知道中间出了什么问题,但我确实没有在耍你。”
江暮雨觉得被当成了傻子,“你觉得我还会相信吗?”
“这样吧,明天换我去找你,你开定位别动,如果再见不到,那你就别再找借口了。”
江暮雨还有些憋气,故意说“明天我没空,要工作。”
“那我去你上班的地方等你。”
江暮雨想想,反正是他来找自己,也没什么损失:“行,一言为定。”
程开阳收到了江暮雨发的定位,看着离海岸不远,他心想,拿了手机也许可以顺便去拍一组新照片。
第二天,程开阳带着摄影器械和笔记本电脑,跟随着定位寻找江暮雨的位置。
他背着沉重的背包下了车自己找路,低头看屏幕时撞到一堵墙,导航提示他笔直前行。
“前行……?”他将信将疑抬起头,看了看面前敦实的墙。“好吧,前行。”
绕开墙后,他挑了另外一条路前行,又花了大半天才把路绕回去,意识到自己越绕越远。最终,将信将疑的脚步使他抵达了一片布满厂房的空地。他和定位上的地址几乎已经重叠了。
空气中混杂着难以描述的味道——泥土、羽毛、饲料、甚至……排泄物。
程开阳举起手机,对照着走近那片厂房,一只鸡在一侧的笼子里猛地跳起,惊起一大片慌乱,整个养鸡场充斥了咯咯声,他小心翼翼踩着满地的羽毛往里走,终于看到一个活人。
“你好,请问……”程开阳拍了拍落到肩上的羽毛。
“来这里有什么事?”一人问道。
“啊,我来这里找人……”程开阳看着凌乱的厂房,疑惑地问,“请问鑫荣外贸公司是在这里吗?有没有一个叫江暮雨的人?”
那人一脸看傻子的神情,指了指羽毛飞满天的养鸡场,“外贸?这哪有什么外贸公司,除非这些鸡能自己飞出国去。”
手机里传来消息提示,程开阳点开微信,看到江暮雨发来的一张咖啡厅的照片,配文字“我就在公司楼下的咖啡店,你到了吗?”
程开阳冷笑一声,转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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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回事?不是说好今天来的吗?”江暮雨等到下班也没等到程开阳,气呼呼地发信息责问。
直到晚上十一点也没收到程开阳的回复,江暮雨又追过去一条。
“你自己爽约还不理人?”
对面终于有了动静,程开阳回过来一张养鸡场的照片和一句话。
“这是你的报复?”
江暮雨莫名其妙,回复了一群问号。
“这不就是你想要的,我去了你的地址,送了我一地鸡毛。”
“怎么会?你没骗我吧?”江暮雨十分惊讶,可对面沉寂下来,不再回复。
江暮雨看着手机,外壳已经有些陈旧了。难道是手机太旧导致的定位偏差吗?江暮雨心底疑惑,思索着谁会在暴雨天把一个手机丢在纪念馆,等着戏耍别人呢?可重叠却不见人的定位又好像在证实这就是一场闹剧。
深夜江暮雨躺在床上辗转,不知为什么难以入眠。
万一这个手机真的很重要呢?如果真的是定位的偏差呢?
最终还是残存的道德感获胜,她爬起来给程开阳发信息:“我下周六再去见你最后一次,如果见不到,纯粹我认栽。”
“你这样。”程开阳立刻回复了,但可以看出来他们之间已毫无信任。“你把导航关了。我把经纬度坐标给你,你根据坐标来找。就在纪念馆的附近,有一家我常去的书店,下个周末我就在那家书店等你,进门后第一个书架旁的位置。”
有了以前的教训,江暮雨再也不敢大意——她告诉自己,把这次约定当成一次远足。
周五晚上,默默带着许博来看望时,发现江暮雨正在家里翻箱倒柜,衣柜里的衣服倒出来散了一地,客厅摆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大包小包扔在地上敞着口子。
面对许博的出现,江暮雨显得毫不意外,哪怕上一秒默默和许博还在打官司、下一秒又手牵手去看电影了,她也不奇怪,她只是瞥了一眼,知道是谁来了,然后埋头翻找自己的东西。
默默看着大背包,吃惊地指过去,“小雨,你要去哪儿?”
“和一个朋友去书店。”
“什么?”默默在地板上坐下,从那大背包里翻出远足鞋、墨镜、求生手册、探照灯、大包的干粮面包、甚至还有急救包……“这个书店在野外吗?”
“也差不多了。”江暮雨手忙脚乱,连抬头看的功夫都没有。
这时,许博走到沙发上坐下,从茶几中翻出一张音乐剧的限量CD,上面只写了法语。“这是什么?”
江暮雨瞥了一眼,敷衍道,“《悲惨世界》。”
听完,许博哈哈大笑,“你看啥悲惨世界,看你自己不就好了。”
默默和许博一齐笑起来,江暮雨一个白眼扔过去,默默立刻收了笑,许博仍很放肆,江暮雨一个布偶扔过去,把两个人从沙发上推开,“你俩一边腻歪去!”
周六,江暮雨带着她的远足背包和探照灯负重前行,根据经纬度坐标和程开阳描绘的从纪念馆出发的路线图,寻找着书店的位置。
她一手举着地图,一手拿着导航仪,抵达了差不多的位置,却根本没有看到什么书店,面前只有一座低矮的白色极简建筑。
“白色的墙?”江暮雨问程开阳。
“对,进来吧,入口右边第一个位置。”
江暮雨半信半疑跨进去,右转去找第一个位置,建筑内传来一声尖叫,然后她冲出来,看了看建筑右边画着的男厕标志,背着远足包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