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被雨困住的我们
初儿2023-12-30 16:345,823

  随着贯彻天际的雷鸣声,一片密集的雨点倾泻而下,像有人捅破了云,惹来天空一阵痛快的宣泄与怒吼,地面的一片绿植整整齐齐弯了腰。

  江暮雨一出地铁口,哗啦啦的雨声便迎接了她,地铁出口围了一大片没有带伞的人,和自己一样站在大雨前不知所措。

  毫无防备的大雨,是这座城市的常态,有的人选择常年备伞,有的人选择留在地铁站等出租车,而大部分人都是找人来接。

  江暮雨能麻烦的人寥寥无几,大雨天她也不想给别人造成负担,她选择的方式,永远都是未雨绸缪,将一把伞常备在办公室。而这次,江暮雨却没在抽屉里见到自己的伞,也许是某次用过忘记放回来了。

  身边被大雨困住等待的人走了一个又一个,一对对身影共用着一把伞在面前离开,每个人都以不同的方式将自己解救出去。江暮雨看着已经排到一百多名的网约车,认命地想着“只能自己冲回去了。”

  她在心里默数三个数,深吸一口气,冲进雨里!

  一瞬间疾驰而来的雨点,沉重地砸在她身上,让她几乎想要尖叫,她举着包盖过头顶,又想起包很值钱,把包护进外套里,用手盖住头顶在雨中奔跑。

  然而还没跑几步,她就撞进一个温暖的怀抱,伞遮住头顶,为她隔绝了大雨。她顺着那熟悉的体型望去,看到举着伞出现在面前的程开阳。

  “为什么不打电话让我接你?”程开阳一开口,风把声音吹跑了。

  “什么?”江暮雨只听得到耳旁轰鸣的大雨与雷声。

  “为什么不让我来接你!”

  听到这里,江暮雨不禁笑了起来。“我习惯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忙……你不是也在找工作吗?”

  “这个点早就面试完了,你傻不傻?”

  “什么?”

  “我说你傻!”

  她又是笑了笑。

  他把她护在身侧,另一只手撑着伞往前行走,伞与他的身体共同形成了庇护,江暮雨在那之下缓慢而安全地前进着,转头看时发现程开阳一半的身体都在大雨里。

  “你半边身子都湿了……”

  “我个儿高,和雨的接触面积大,当然看起来湿的多。”

  江暮雨够到程开阳的手,把伞往他那边倾斜,程开阳仗着身高把手轻轻一提,就完全避开了。

  江暮雨有些生气了,垫脚还想去够那把伞:“你再这样,我淋雨回去了。”

  说完,她仿佛真要离开那把伞,刚把脚踏出去,程开阳就看见转弯处出现的一辆卡车。

  他迅速把她护进怀里转身躲避。卡车经过的一瞬间,一大片水溅到程开阳的背后。江暮雨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程开阳拥住躲开,她抬起头时才发现驶离的卡车,以及程开阳已经成了落汤鸡。

  “你没事吧?”江暮雨紧张地看着程开阳。

  “人没事,就是衣服不太乐意。”程开阳指着自己一整个全部湿透的身子。

  江暮雨有些愧疚,刚要说什么,她察觉到雨水正以与之前不同的节奏落到脸上。两人抬头看着头顶的伞,发现刚刚太过慌张,伞刮到了卡车身上,完全坏了,翻转在那里,还有几节伞骨脱离了轨道。雨水顺着坏掉的伞落在他们身上,就连江暮雨也快全湿了。

  “这下我们该怎么办?回去还有一段路。”江暮雨问。

  程开阳干脆把伞收了,“看来我们只能感受一下大自然的馈赠了。”说完,他不给她反应的机会,直接拉起她往家的方向一路狂奔。

  江暮雨被他拉着在暴雨里奔跑,皮肤被雨敲击着,衣服全都湿漉漉地贴在身上,视线里只剩下被他们掠过的人、车、商店招牌……那些东西化作色彩鲜明的符号,像她手下在拼凑的一幅拼图。

  她心脏猛烈地跳动,但胸中却是一片平和,就连那个已经被淋湿的昂贵的包,此时此刻也不能给她增加焦虑。江暮雨感受到一种久别而来的畅快,这是她之前从未有过的体验。

  回到家时,两个人像刚从水里游上来的,靠到门上大口喘气,然后指着对方狼狈的样子哈哈大笑。

  “猜拳,”江暮雨说,“谁赢了谁先洗澡。”

  这是他们这些天来的老规矩。

  “行。”

  “等一下,”江暮雨又问,“你先告诉我你出什么?”

  “我出剪刀。”程开阳说。

  “你确定?”

  “确定。”

  想起程开阳冲到自己面前、挡住大卡车溅起的水花,江暮雨感觉这个男人总会在意料不到的时刻护住或让着自己,他说他出剪刀,那么可能真的会出剪刀,让她先去洗澡。

  于是,她选择了出石头,拳头落下的那一刻,看到程开阳张开的手掌与得意的浅笑。

  “我赢了。”

  江暮雨一脸黑线地看着程开阳,“算你狠。我先拿个浴巾出来擦下总可以吧?”

  程开阳目送江暮雨嘟囔着走进浴室,过去轻轻替她关上了浴室的门,“赢得太容易,没意思,让你一次好了。”

  浴室里,江暮雨的嘴角扬起收不住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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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冲完澡坐在沙发上时,随着一连串的喷嚏,江暮雨知道自己感冒了。

  身体感到一阵阵寒意,使她坐在沙发上敲键盘时禁不住发颤,感受到柔软毛毯带来的温度时,她回过头,看见出现在身后、刚刚洗完澡的程开阳。

  “下班了,还工作呢?”

  “还没处理完……”江暮雨没说完的话,被一个喷嚏截断。

  “感冒了?”

  “应该是。”

  程开阳把江暮雨手里的笔记本挪开,又被她拿回去。

  “干什么呀?我都说了工作还没处理完呢。”

  “你的客户都是欧美人,你难道没从他们身上学到点什么吗?比如下班后绝不会看工作邮件。”

  “那是他们……他们不看,我们看。”

  程开阳又把江暮雨的电脑挪开,“下班时间就是下班时间。”

  说完,他把毛毯在她身上裹好,倒了一杯热水放到茶几上,对她说,“你今晚什么都不要做就行了。想吃点什么?”

  江暮雨摇摇头,“已经吃过晚饭,不饿了。要不你帮我把感冒药拿来吧,应该在某个柜子里,你找找。后天有个很重要的国外客户来这边参观,我要亲自去接待,可不能发烧了。”

  程开阳听了很无奈,这个女人的脑袋里,这些事真的大于一切吗?但为了她的健康,他还是站起来去找感冒药。

  “红色盒子的!”江暮雨在程开阳身后大声提醒,“那一种对我药效最好!”

  程开阳在哪里都没有找到那盒红色包装的感冒药,一整个小小的出租屋搜下来,他把目光转移到曾经江暮雨不让打开的那扇柜门上——他甚至因为那个柜门做过拆炸弹的噩梦。

  见识过江暮雨的整理能力后,程开阳已经对这些封闭的空间有阴影了:谁知道打开后又要看到什么?

  站在柜门前犹豫片刻后,他把手缓缓伸过去,无论如何也得找到那盒感冒药……冒着留下阴影的风险打开那柜门,果然一大团东西争先恐后溢了出来。

  程开阳想着果然不出所料,只能蹲下去收拾起那些杂物。在杂物中,他发现了几本记满日程的笔记本。程开阳随便翻了几页,每一页上面,都记着一件重要的事情和日期,有些还画了可爱的画。

  “记住,妈妈怕打雷!”

  “段叔叔说夏天开窗要放一个玻璃瓶在窗下,这样有坏人进屋就会听到了。”这两张的笔记还很稚嫩。

  “段启宁喜欢吃我煮的方便面,他说没煮熟更好吃。”

  “别再错过和段启宁约定好的游乐园啊!”这一张后面打了叉,应该是又错过了。

  “给段启宁送一个礼物,好好道歉!”这一张打了勾,应该是道过歉了。

  笔迹看起来成熟了不少。

  “五月份,默默和许博在双月山在一起了。”

  “默默和许博又吵架了,我再也不劝了!”笔画都带上了一些怒气,这应该是江暮雨近些年写的。

  程开阳看着这些已经有些年月的笔记本,像是看见了江暮雨的成长轨迹。他不禁笑起来,既觉得有点傻乎乎,又觉得很温情。这个女孩表达感情的方式,既是笨拙的,又是倾尽全力的。

  “找到没有啊!”江暮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程开阳立刻把笔记塞进柜门,他猜想江暮雨也许不想让别人发现她笨拙的小秘密。“来了!”

  程开阳终于找到了感冒药,江暮雨也结束了工作。吃完药后,她在沙发上裹紧毯子,看着程开阳收拾好吃药的杯子,又送来温热的姜汤,带着特殊香味的热气扑鼻而来,无数个这样的瞬间,她都很钦佩他处理生活事务的娴熟。

  “有时候好羡慕你。”江暮雨突然说。

  “羡慕我什么?”

  “羡慕你永远都在路上,却仍能把生活过得井然有序,就好像……你想去哪里就能去哪里,一切都能被你牢牢掌控,像一只自由自在、又拥有丰盈羽毛的鸟一样。”

  “我还羡慕你呢。”

  “我有什么好羡慕的……”

  程开阳停下手里的活,在江暮雨旁边坐下,热腾腾的姜汤香味,充斥着两人之间的空气。“你知道我最渴望的是什么吗?”

  “是什么?”

  程开阳没有立即回答,望着被姜汤的热气蒸腾着的空气时,思绪已不知飞去哪里。

  思绪带着他,回到了躲在江暮雨阳台上的那天。

  眼见自己就要被唐芸发现,程开阳无处可逃,只能爬到阳台外面,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用手指紧紧扣住阳台边缘,顺着水管一点一点爬下去。

  唐芸来阳台掀开窗帘前,程开阳早已了无踪影。

  从小区出去后,他没有带手机,联系不上江暮雨,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才能离开,只能在街上游荡,就像当初第一次去国外的某座城市,落脚的第一天晚上想出去转转,才发现自己在这里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也没有目的。那一瞬间,一向乐观的他也难免涌出一丝落寞。

  “这里和那里真像啊。”程开阳对自己说道。

  然后,他才突然想起,这里和那座国外城市并不一样,这里曾有过另一个自己的存在,而另一个自己如果还活着,便会和自己过着完全不一样的生活——有亲人、有朋友、有目的……

  想到这里,程开阳突然想去看一看生活在这个世界的父母。

  他凭借着脑海中在档案馆查到的地址,前往这个世界程开阳父母的住处,一路上内心踌躇。

  他向来不是一个扭扭捏捏的人,决定好的事情立刻就会去做,但不知为何,心里有个声音却在阻挡他的脚步。

  那声音在脑子里说:他们应该都已苍老,早就不是你心中年轻时的模样,你要去看他们满脸皱纹、步履蹒跚吗?

  或许,他们已经有了新的生活,但又或许,他们从未放下过去。万一他们的处境凄惨,你能承受那样的现实吗?

  想到这里,程开阳摇了摇头:他们是另一个程开阳的父母,又不是我的父母。

  他们不是你的父母,可他们是另一种可能性啊。你真的要去看吗?心里的那个声音说。

  一路纠结,但不知不觉中,双腿还是诚实地将他一步步带了过来。

  在那栋简简单单、没有任何花哨装饰的小屋前,程开阳撞见一对中老年人正下车回家,他们开的是一辆破旧的小轿车,生活看上去不算富庶。

  那对老人出现的那一刻,程开阳的心脏还是难以控制地一阵刺痛。

  那种痛并不是辛酸、也不是苦楚,甚至说不清是开心还是悲伤,就只是单纯一种生理上的痛觉,或许是记忆带来的条件反射,提醒着自己:出现在面前的人,和自己过去二十年日日夜夜想要见上一面的人,有着某种关联。

  正在这时,出乎意料地,一个年轻男孩从车上下来,三个人一起拎着大包小包进屋,脸上温馨美满的笑容像一阵温暖的风,吹过来时抚平了程开阳内心的刺痛。顿时,他所有的沉重与担忧都放下了,只觉得轻盈而安心。

  那男孩十七八岁的模样,程开阳从父母的档案里见过他,是这个世界的程开阳离开后,父母生下的第二个儿子。他背着书包,奔向母亲,“妈,我想吃糖醋排骨!我在学校都想死你们了!”

  “才一个星期,就想家啦?”母亲调侃道,“那以后上大学还要去外地,一年可能就回家几次,怎么办?”

  “我才不要去外地呢!”男孩说,“我要在本地读书,留在家里多好啊,干嘛去外地?”

  “你总不能一辈子都待在家里吧?”

  “我就待在家里,和你们在一起!”

  听到这里,程开阳神情几乎像是破涕为笑,尽管他没有眼泪。

  他想起了小时候的程开阳,从小就梦想着离开家、满世界飘荡,总是和父母说,“以后我要四海为家、全世界流浪……”

  在那一家三口走过的路径上,程开阳注意到那父亲掉了一袋水果,其他人都进屋了,只剩下他在后面捡。他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帮忙,心又因此紧张和沉重起来。

  “他应该不认识我了吧?”他想。

  “可是,我应该还有小时候的影子。”他又想。

  赶在那父亲进屋前,程开阳走上前去,弯腰帮他捡起地上的水果,两个人七手八脚在那地上捡着不听话的水果。

  抬起头时,父亲微笑点点头,热情而礼貌地说了句,“谢谢。”然后捧着凌乱的袋子,赶着进屋去。

  他果然没有认出他。

  “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程开阳心里冒出了一句安慰自己的话。他既感觉松了口气,又感觉心脏狠狠扑了空。

  ……

  “你怎么不回答?”江暮雨在一旁提醒。

  程开阳才发现自己陷在了思绪里。

  他反应过来,笑了笑,然后说,“我最渴望的,是每天都在同一张床上醒来,一睁眼就能看到我想见的那些人。”

  江暮雨有些愣住,仿佛隐隐明白了什么:“你想见的那些人,还容易见到他们吗?”

  程开阳笑了笑,“有些已经不可能再见到了。”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江暮雨似乎是觉得气氛有些沉重,带着玩笑的口吻安慰道,“那你现在至少实现了一半?每一天都在同一张沙发上醒来……”

  程开阳也振作起来,赶走了刚才的沉郁,“是,应该谢谢你,至少帮我实现了一半。赶紧喝你的姜汤吧。”

  江暮雨把手伸向茶几上的碗,没想到姜汤还是很烫,她一下子收回手,在嘴边吹着。

  “烫到了?”

  程开阳迅速从厨房拧了浸冷水的毛巾,把江暮雨的手握在手里,用毛巾的温度一点点安抚手指上的刺痛。

  江暮雨小声说:“没事,不要紧的……”她看着那并没有大碍的手指与程开阳小心翼翼的动作,感受到他手指上有微微的茧,形成正好合适的有力触感。

  这样被细微呵护的感觉,一点一点被触达到心上。江暮雨回想起在山林中,他为自己包扎伤口,月下的那个抬眸。这个看似不羁的男人,其实心里也有着令人惊讶的温柔海浪,会在不经意的时候漫上她的沙滩,打破她对他原有的判断,放松她所有的戒备。

  冷毛巾捂了一会儿,程开阳提示她姜汤应该差不多了。江暮雨喝着温度正好的姜汤,温暖进入胃里,逐渐占据了一整个身体,入侵的一瞬间赶走了所有的疲惫与烦恼,甚至赶走了一部分的意识。

  困意袭了上来,她不禁裹紧身上的毯子靠在沙发上,让单薄的温暖隔绝四周寒冷的空气。不知多久后,她又感受到身体与外界间多了一堵厚实的墙,这墙还有温度。她随后昏昏沉沉地意识到,自己好像倒在了程开阳的身上。

  江暮雨赶紧爬起来:“对不起,我怎么倒你身上了。”

  程开阳无奈:“你像一只爬玻璃缸的乌龟,溜着溜着就滑下来了。我正在考虑是不是今晚把沙发让给你,你就醒了。”

  江暮雨有些不好意思:“一感冒我就容易迷糊。”

  “还冷吗?”程开阳问。

  “好多了。”江暮雨说。

  茶几上是姜汤的空碗,身边是一个给过她温暖照顾的人,家里从来没有这么像一个安全又静谧的空间。她裹着毯子,看着阳台外依然没有停歇迹象的大雨念叨:“雨还没有停吗?”

  “应该会下一整夜。我们的两个世界里,好像总有下不完的雨……”程开阳想要笑一笑舒缓气氛,但声音有些低沉,听起来像是一声自嘲,“看上去我这辈子是逃不开雨了。”

  “逃不开?”江暮雨把头抬起,看向他,幽蓝的夜光在他鼻尖勾勒了一圈体侧光。“你是世界上最自由的人,怎么会逃不开?”

  “自由……”他思考起这个词,“或许是‘漂泊’的化身而已,自由只是一种更冠冕堂皇的孤独。”

  “可是,这跟雨又有什么关系?”

  “要不是那场大雨,我的父母就不会离开我,又是同样的一场大雨,我赶来见你,然后被困在这里。你看,我们是不是被雨困住……”

  说到这里,程开阳突然想起什么,灵光一现,江暮雨都能看到他看着窗外的雨眼睛一亮。

  “也许是雨……”程开阳说,“我好像明白了!”

  “雨?”

  “有这样的雨,我也许就能离开了……”

  

继续阅读:第二十三章 要去我的世界看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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