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这样的大雨来临时,这座城市就像被倾倒一样。
从一场睡梦中醒来,就像是从一个时空穿梭到另一个。江暮雨感到意识回到了身体,睁开眼如开启一扇门,现实在眼前渐渐展开,雨却从梦中下到了此时的窗外。
“这场雨,从一个时空,下到了另一个时空……”江暮雨脑子里突然回想起昨晚睡着前与程开阳的对话。
“也许是雨把我带到了你的世界。我在纪念馆丢失手机的那天下着雨,我们互相来到对方世界的那天也下着雨。我们两个的世界有诸多不同,却有着相似的背景,相似的人……”程开阳沉吟后说出了自己的猜想,“而且,两个世界多年前都发生了海雀潮灾,也是没完没了的雨使得那么多人的命运一夕改变……”
程开阳的猜测在雨夜让江暮雨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自从捡到程开阳的手机后,他们之间确实发生了太多不可思议的事。
“你是说,如果我们是两个最相似的平行时空,大雨会变成连通我们两个世界的媒介?”
“我猜想也许这场雨可以把我送回去。”
深夜,江暮雨在床上辗转难眠,不知何时沉睡过去。现在,大雨依然没有停止,江暮雨看着窗外,心里清楚这场雨也许会为两人这场奇妙的相遇的画上休止符。
她跳下床去找程开阳,正好撞上他在收拾东西。
“这么早就走了吗?”
“总得去试试,我也很久没回去了。”
江暮雨点了点头,看着程开阳已经收拾好自己本就没几件的随身物品,心底竟然涌起一些怅然若失的情绪。
“我送你吧。”江暮雨脱口而出,快到连自己都有些讶异,说完她也有些尴尬:“我,我也想去纪念馆,看看是不是像你猜测的那样。”
当他们赶到纪念馆的照片通道时,果然看到了当初那道白光。程开阳和江暮雨对视一眼。两个人一同在心中松了口气,看着通道尽头的白光,像看着一场长跑的胜利终点。
“真的出现了……”江暮雨有一瞬的兴奋,只是转瞬便被失落取代。
“如果我能顺利穿过去,回到我的世界,那说明雨也许真的是连通两个时空的媒介,而这个因为海雀潮灾设立的纪念馆,就是一个连通的端口。”
程开阳也有着猜中的兴奋,然而他侧头看到了江暮雨,她微微垂着头,脸上有一点没藏好的落寞。程开阳意识到,也许江暮雨是有一点不舍的。
这一点不舍也传染给了他。程开阳向来洒脱,以落寞不超过一分钟为人生准则。但此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牵绊让他好像无法让引以为豪的洒脱发挥作用。
分别时刻,程开阳也不愿让气氛如此凝重,他笑了笑,作出戏谑的神情,问,“怎么样,要不要去我的世界……做做客?”
江暮雨也调整了情绪,才把头抬起,脸上是一样轻松的笑,“你要怎么招待我?”
“这个嘛……”程开阳咬住嘴唇,把下巴扬起,作出思考状,“那要看我这些天在这里,我的房东是怎么招待我的了……”
“好了!”江暮雨把程开阳往前推,她不理解他为什么总是擅长在最紧张的时刻开玩笑,“万一入口马上就消失了怎么办?”
“我真要走了,你确定不去看看吗?”
“我也想去,可是……要是回不来了,这边的家人和工作该怎么办?”
“回不来了,再等下一场雨,不就回来了吗?”
江暮雨没有说话,脸上却带着犹豫。
程开阳故意露出欠揍的表情:“别舍不得,又不是永别。”
“谁舍不得了,我巴不得你这个麻烦赶紧回去。”
程开阳轻笑一声:“伸手。”
江暮雨伸出手,程开阳把自己曾经丢失的手机塞到她手里,说:“不是所有人都会有这么奇妙的相识经历。我们因为这只手机相遇,就让它成为一点小小的纪念吧。想跟我说话的时候,发信息给我。”
江暮雨下意识地握住手机。
程开阳走向通道,没再回头,背对着轻轻挥了挥手,很快便投入光与未知里。
江暮雨还没有反应过来,光便把他的身影吞噬,就像离开的人乘坐的飞机转眼消融在云层里,只留下一片翻滚的白,充盈了视线,让双眼不至于恍惚。
离别,原来和相遇一样仓促。
映入眼帘的宽阔的海,像一个敞开的巨大怀抱,迎接了程开阳。
“好熟悉的味道……”程开阳也张开双臂与它相拥,尽情感受久违的没有汽车尾气与都市喧嚣的海风,以及没有高楼大厦的开阔视线。
世界里只有雨声与浪声,程开阳知道自己真的回来了,因为在另一个繁忙的世界,嘈杂从不会因大雨而停下。
他想起自己曾去过一个无比喧闹的国外城市,在那里噪音占据了每一个角落,不爱热闹的人会觉得无处遁形,有一次从人声鼎沸的餐厅钻进电梯里,电梯门关上的一瞬间隔绝了外面的所有声音,像进入一个异度空间。
此刻的感觉和那时一模一样。
每次回到这个地方,都是他最熟悉不过的情景——带着相机从地球某一角落旅拍归来的他,就像衔着食物从海面回到礁石的水鸟,落脚的那一刻,浑身既是旅途的疲惫,又是满载而归的充盈。
这只水鸟从不回头看,只在相机里留下回忆的痕迹,而真正的过去,就像追随在尾翼的风一样,全部飘散在路过的空气里。
每一次回来后,他都保持向前看,在短暂的修整过后,就挑选起下一个目的地。
但这一次,他竟忍不住回过头,他的身后只有那座纪念馆,两个世界有诸多的不同,这座建筑却不论从外观还是布置都大致相同。他意识到江暮雨和她世界真的消失在了身后,心头有些空洞。那个嘈杂的世界,竟让他有一丝牵挂。
“至少顺利回家了。”想到这里,他给江暮雨发去一条信息报平安,然后关掉屏幕,往自己民宿的方向走。
刚到楼下,第一眼就看到二楼阳台的背影,不用猜也知道那是谁。程开阳笑了笑,知道又是段启宁来民宿等自己了。
每次去外面旅拍回来,段启宁总会在这里等他。作为发小一起长大的他,虽然不像江暮雨世界的段启宁那样总是带着明朗阳光的笑容,但也不会端着架子,可以随意和他开玩笑、随意给他惹麻烦……
想到这里,程开阳按捺不住激动的心,加快了上楼梯的步伐,走到一半却听到民宿内传来的尖叫声。
女房客默默从楼上跑下来。
“打起来了!”她看上去十分慌乱。程开阳疾步冲上楼去。
一只碎掉的花瓶迎接了他的脚步。
顺着那满地碎玻璃看去,是一整个地板的狼藉,以及挤满客厅的陌生人。老实的许博缩在角落,看着眼前的碎玻璃被脚踢来踢去,毫无还击之力。
“怎么回事?!”这么多年来,程开阳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场景。
他看向阳台,才意识到段启宁的身影是被人按在阳台栏杆上。
“启宁!”
见那人正要朝段启宁动手,程开阳冲过去,正好伸手挡住他挥向段启宁的拳头。程开阳抓在手上的手机飞了出去,不知摔到了哪个角落。
对方见一击不中,随即又是一拳朝着程开阳脸上挥来。
程开阳挡在段启宁身前,稳稳握住对方的拳头。对方是一个与他们年岁相当的青年,通身穿着昂贵,有着一脸居高临下的蔑视感。
“你回来了?”段启宁对程开阳的突然出现十分惊讶。
“看来我回来的正是时候。”
被捏住拳头的青年一甩手,从程开阳手里挣脱出来,他揉了揉手腕,一瞬间,段启宁好像看到他手背上一道古早的一字型疤痕……
“谁啊,自找不痛快!”青年挑衅地冷哼一声,其他人一起围拢上来。
程开阳毫无惧色地与他们对峙,许博也趁乱跑到程开阳的身后,段启宁则一直注视着男人手上的疤痕,他劝阻程开阳。
“别动手……”
对面的青年嘲讽道:“还想动手?就凭你们三个?”
程开阳毫不理会,回过头问段启宁和许博,“他们打你们了吗?”
“还没有。”
许博小声告状:“但是他们把红酒倒段哥身上了。他们非要包下民宿开轰趴,可是最近都住满了,段哥帮我劝了两句,这人就发火了。”
程开阳回头细看了一眼段启宁,湿漉漉的头发贴在额上,脸颊和衣服都还残留着一些酒的颜色,地上还有一瓶碎掉的红酒。
“我不想打架。”程开阳对面前那群人说,他反手抄起桌上的果汁瓶,趁青年不备,直接向他头上淋去。
“但礼尚往来,算基本的礼貌。”
“你!”青年摔了程开阳手里的果汁瓶,他身后的兄弟们想要围剿上去,被他拦住,对程开阳冷笑,“说得对,打你是太便宜你了!我要让你收到更严重的后果!”
说完,他竟真的带着其他人直接离开,民宿终于恢复了安静。
程开阳不放心地看着段启宁,段启宁明白他的担忧,宽慰他:“都没受伤,你回来的很及时。”
程开阳这才环视着满地狼藉问许博:“客人呢?”
“被……”许博仍处于惊吓中,“被他们吓走了……”
程开阳松了口气,吩咐许博:“我们把这里收拾了,你去跟客人联系道歉,对了,刚刚看到默默跑出去了,可能是受了惊吓,你要不要去找找她?”
听到这里,许博诧异地放下手头的活,“程哥,你知道她叫默默?”
一丝敏锐的神色从段启宁脸上划过。“谁是默默?”
“一个经常来的租客,可是程哥你不是没见过她几次吗,竟然知道她的名字?”
“这……”程开阳一时不知如何解释,毕竟他之前确实和这个租客只打过几个照面,看过些许她的做派,知道她的名字还是在江暮雨世界的机缘巧合里。
“也对。”许博带着一丝腼腆,又带着一丝仰慕,“她在网上那么有名,这么多人喜欢她,你在网上刷到她也不奇怪……”
“出名?”程开阳瞪大了眼睛,回想起江暮雨提起她的朋友默默时恨铁不成钢的神情——“这世上没有像她这么恋爱脑又不争气的人……”
“你什么时候也开始关注网红了?”段启宁有些意外地看向程开阳。
“先打扫吧!”程开阳推开面前的两个人,开始弯腰收拾起满地的烂摊子。
“是啊是啊。”许博也凑上去,“程哥你不是从来不看这些的吗。”三人边打趣边收拾,终于感受到了重聚的喜悦,正在这时,一阵冷静的敲门声打破了这氛围,像泼了一盆冷水。
门开以后,程开阳看到站在门外的警察。
警察分别询问了他们三个的姓名,然后说,“有人报警说你们寻衅滋事,跟我们走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