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进入那个神秘之境。
背景音里是永远下不完的雨,脚底是永远跑不到头的路。
来到这里仿佛只有一个目的——寻找。她的脚步穿梭在狂风骤雨的背景音里,伴随着雨点拍打地面的节奏,奔跑在长长的被风浪吞噬的海岸线上。
她跨过一个个不同的自己,如同时光旅行——坐在深夜灯火通明的办公室里熬夜、在教学楼前拍毕业照、撕掉高考后的卷子、和第一次告白的人撞个满怀……
跑着跑着,她被困住了,前后都是严严实实堆砌的墙块,头顶是从缝隙溢出的雨水,外面是朦胧的呜咽与呼喊。
“再不出去就没人能救我了!”这个声音突然在脑子里冒出来,然后她拼命拍打着墙壁。
这时,身后传来孱弱的呼救声。
回过头,看见一个男孩抱着膝盖坐在灌满水的地面上,被水浸透的衣服与满脸的划伤使他尽显狼狈,不夹杂一丝慌乱的目光却又让他看上去沉稳平静。
她冲过去,想帮助他站起来,伸出手的一瞬间,发现自己的双手变得无比弱小,像个6岁小孩——不,她就是6岁的小孩!
她看看男孩,又看看自己,这是两个孩童的对望。外面的世界在崩塌,这里的时间却在静止。
“你的腿受伤了!”她对那男孩说。
男孩没有急着回答,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一枚千纸鹤,说,“千纸鹤也受伤了。可是,今天是妈妈的生日,你能帮我送给妈妈吗?”
她一看,千纸鹤折了一个角,沾上水渍。顿时不知为何,有些生气,“你为什么不自己去送!”
“我好像没有机会送了。”
“那我就有机会吗!”
他们快要吵起来了,头顶却有一束光芒破墙而入,有人从外面把一块墙壁搬开,焦急喊叫着一些什么,只听得清他不停喊着没时间了,然后伸进一只手。
“没时间了!快上来一个!抓住我!”那只手在头顶挥舞。
“没时间了!快抓住我!”那人显得比两个孩子更加焦急,“上来一个!”
终于意识过来自己在一场灾难中的时候,她的慌乱虽迟但到,望着搜救员那只手,心里计算着将男孩的手送到那只手里,但却晚了一步,身后一股力量将自己推过去,那只大手趁机将自己一把抓住,她的身体朝着光亮追去。
回过头,困住自己的废墟被卷进滔滔洪水,像一去不复返的时光,卷着关于男孩的一切奔流而去。
她从搜救员手里跳下,追着那记忆奔跑,刺耳的铃声却突兀地在头顶响起,使脚步猛然踩空……
刺耳的闹铃使江暮雨瞬间惊醒。
耳边轰鸣的雨声与隐隐的雷声,使她以为还在刚刚那个梦里,直到她睁开眼睛,从朦胧里视线里看到房间内的景象。最终,视线定格在了书柜里一只残缺的千纸鹤上,多年之前的水渍已彻底干透,在尾翼形成一个枯黄的斑点。
她伸出手,摸到桌面上狂躁不安震动着的手机,关闹钟时迷迷糊糊看了一眼,不禁倒吸一口气,“完了!”
“已经用完了最后一次迟到的机会!再也不能迟到了!”江暮雨想着,掀开被子一跃而起,抓紧时间去浴室洗漱,捧了一把水快速抹脸的过程中,客厅隐隐传来新闻播报与骚动的人潮声。
她停下手中的动作,“妈!是不是你?”
江暮雨知道,一定是母亲又不请自来了。
自从多年前父亲从一次潮灾中失踪后,母亲唐芸郁郁寡欢了很多年,才终于将自己的生活一点一点恢复,但改变不了的是她那强烈的失控感。于是,女儿成了她生活里仅存的一点微光,这么多年来,她一直牢牢抓着这束光,生怕一不注意它就会从自己生活里溜走。
但是,对于江暮雨来说,母亲的失控与不安转变为了更强烈的掌控欲,对母亲的心疼与责任、以及对自由与独立的渴望,使她挣扎在夹缝里无法喘息。
“妈?”江暮雨从浴室找到客厅,又从客厅找到厨房,最终看见那盘子与食材堆积如山的厨房,母亲正站在那里手忙脚乱,一手掀着锅盖,一手拿着擀面杖。
“哎呀妈!”江暮雨冲过去抢走了擀面杖,“你怎么又来我这里了呀!你不是上周已经来过了吗……”
“我不来这里,周末你是不是又要吃那些垃圾食品?”唐芸有些生气。
“你不是说了一个月来看我一次吗……怎么现在每个星期都要过来,我有时候周末也要工作的……再说了,我也没有吃垃圾食品,有时候是要加班没有办法!”江暮雨说着。
“你这丫头!我不来你能把自己过好吗?”
唐芸说着,把擀面杖抢了回去,不小心用力大了,连带撞翻了放饺皮的盖垫。一时间,残余的面粉、饺皮撒了一地,两人身上都没能幸免。
“哎呀!都怪你!你说你来捣什么乱!”唐芸反而责怪起江暮雨,把她赶出厨房,自己开始收拾。
江暮雨叹了口气,看着鸡飞狗跳的厨房,又看了看时间,想着早饭大概是没指望了。她赶紧去洗脸换衣服,收拾了一身狼藉,准备直接上班,就听见外面有人敲门。
这一大早,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门开后,是段启宁那张熟悉的脸,就像看见每日照常升起的太阳一般安心。
江暮雨下意识地绽放开一个笑容,让段启宁进屋,习惯性接过他手里带着的早餐。
段启宁熟门熟路地走进家里,先朝厨房里打了个招呼。
“阿姨也在呢?吃早饭了吗?”
母亲对段启宁一向还算温和,虽然在厨房里收拾得一头火,还是跟他寒暄:“启宁来了?你们自己吃。”
江暮雨把段启宁带的早点拿出来,坐下就吃,一边问他:“你怎么来了,昨天不是说今天有手术,要早点去做准备吗?”
“再早也不会比你早吧。”段启宁调侃似地笑了笑:“知道一下雨你就睡得沉,肯定没时间吃早饭了。”他手上动作不停,从袋子里拿出两碗面,打开一碗给江暮雨夹起面晾着。
“我妈做了你最爱吃的点心,让我给你带过来,路上我又给你打包了清汤面。”
江暮雨看着两碗面条,小声诧异道:“你怎么知道我妈来了?”
段启宁把晾好的温度正好的面推到江暮雨面前:“我能掐会算。”
几口热气腾腾的面下肚,江暮雨被大雨搅乱的清晨才终于有了一点熨帖。
身旁,电视新闻里开始预警即将到来的海雀潮,称这次的强度可与20年前的潮灾相近。听到这个新闻,江暮雨和段启宁都忍不住神情凝重。
海雀潮灾——这个词是萦绕在所有宁海人心头,永恒的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