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所有人都抬眸看向自己,郑南有些迟疑的将手往下收了收:“我就是突然想起那个人可能会合适,所以……”
不等他说完,楚北辰便直接道:“那个人是谁。”
“翰林院学士,孔岩。”
林辞皱眉想了想,当即眼睛一亮:“韩公子说的可是那个写了桑蚕经论的孔岩?”
“对,就是他。”
郑南抬眸望向楚北辰:“江南富庶,一应商事格外发达。前去江南任知府的人,必定要考虑到这方面的因素;在一众学士都着重写国策经论时,他却慧眼独具将目光聚集在了商事上,足以见证此人的聪明之处。”
边上范成闻言禁不住皱了皱眉:“重农抑商乃国策,若是贸然启用此人,只怕会惹来朝臣的非议。”
“我们不是有林大人在?”
林辞是御史大夫,以监察百官向皇上谏言为主要职责,若是有他在中间稍加缓和,将孔岩派去江南也非难事。
楚北辰看向林辞:“你看此事如何?”
“孔岩此人确实有经商的头脑,只是江南知府毕竟是官职不低,他能不能担此大任,还得王爷先见过他,再拿主意才妥当。”
楚北辰当即点了点头,招呼下属进来安排此事。
今日这雨一直到现在都还没停,猛烈的雨点砸到贤王府前的青石地板上,撞击出一阵阵刺耳的响声。
远边天色依旧阴沉,灰蒙蒙的一片压在长安城的上空,让人辨不出具体时辰。
承明殿前,冯忠将手中油纸伞递到身后太监,望着里面已经燃着灯的大殿,小心拂了拂绛色长袍上沾着的水汽,这才躬身走了进去。
“陛下,这是柳州送来的急件,请你过目。”
对着坐在案桌上楚延天拜了一下,他这才恭敬的将手中东西递了上前。
接过那急件看了一眼,楚延天便合上丢到了旁侧:“听出城中起了一场天火?”
冯忠:“是起了一场天火,眼下卫统领正在带兵救火,拿的是定王殿下给的玉牌。”
“静王呢?他就住在京郊别苑,城中的事也该上上心了。”
冯忠将脑袋压得更低,不敢看眼下帝王的脸色:“据说静王殿下这些日子还在……忙凉城之事。”
“嘭!”
玉青瓷釉茶杯被楚延天重重搁到案桌上,瞬间吓得冯忠直接跪到了地上:“陛下息怒。”
“他倒是朕的好儿子,朕费劲心思将他从凉城叫回京来,他却依旧挂念着凉城的事情。若真是这般,朕倒不如给他一面圣旨,将他又送回去,省得他两头挂念。”
冯忠额头已经渗满了冷汗,却依旧只敢说‘陛下息怒’四个字。
“去把翠微宫把庄妃给朕叫来,城中天火也派人盯着,别闹出了麻烦。”
冯忠:“奴才遵旨。”
暮色四合之际,楚墨从宫中拿到手令折回卫府。
湘水院里,秦若正抱着一本书坐在软榻上发呆,余光瞧见从门外走进之人,当即回过神。
“拿到手令了?”
楚墨冲她点了点头:“拿到了,现在还去城西吗?”
“去!”
秦若从软榻里起身,拿过一旁的披风系好,院外唐惍同殷歌也得了消息追了过来。
“老大,我也跟你一起去。”
殷歌虽然不乐意有楚墨跟着一起,还是别扭的开口:“我也去。”
“你们以为这是去春游吗?”
听了楚墨的话,唐惍当即不高兴开口:“王爷偏心,老大想去你就带,我们想去你就不带,不能这样的。”
“她将来要嫁给本王为妃,同你们自然不一样。”
楚墨这句话是故意说给殷歌听的,偏得唐惍这二货突然接嘴道:“若是王爷不嫌弃,将来我也想嫁给王爷为妃。”
众人:“……”
什么叫做节操碎了一地,唐惍这番操作便是。
“走吧,若是再耽搁时间,天色便全黑了。他们要跟着,让府中再备一辆马车便是。”
见秦若发话,唐惍也忙跟着点了点头:“对对,不能再耽搁了。”
就这样,他们一群人顶着大雨浩浩荡荡的朝城西行去。
马车里,琉璃灯盏的光晕将外面阴沉的天色隔开,若非耳边传来雨声,倒给人一种晴天的错觉。
看着坐在一旁神游天外的秦若,楚墨忍不住开口:“你是怎么知道王姝静就是凶手的,还有那日王姝静又为何自称为王妗?”
“因为那日远成侯府的事。”
“远成侯府?”
秦若点了点头,有些慵懒的歪头靠到身后的软榻里:
“在那日之前,我同唐惍曾在薛府见到过王姝静,那个时候她十分怯弱胆小,同远成侯府那日判若两人,我便大胆猜测她可能患有双重人格。”
“双重人格?”
秦若:“就是指一个人有两种完全不同的性格,且另外衍生出一个新的身份。这是一种很严重的心理疾病,患病之人多是经历过一些不好的事。就比如王姝静,她因为经历了家族的骤然衰败,又被别人欺辱折磨,这才在心底幻想出了王妗这个新的身份。”
一向十分聪明的楚墨,此时也被她说的这些话弄得眉头紧皱:“所以王妗这个身份是她幻想出来的?”
“对,就连薛南星同其他人,也是她幻想出来的这个人格杀的。”
楚墨:“那你的意思是王姝静是无辜的,真正的凶手其实是她自己幻想出来的人格?”
“若按照表面来推断,确实是这样的。可追根究底,王妗始终只是王姝静长期受到欺辱后,为了保护自己幻想出来的人格;其间的复杂,我一时也不能解释清楚。”
随着马车往城西行去,四周人群越渐繁杂,其间秦若忍不住掀开围帘往外看了一眼,当即惊得心头一颤。
只见平日鲜少无人的街道两侧此时已经站满了人,中间有一些人受了伤在大声哭着,有一些人失了财物在朝天咒骂,各类声音混杂在一起,竟给人一种无力凄凉之感。
这场天火,远比她想象的要严重。
“王爷!”
外面有人拦下了马车,楚墨掀开帘子望出去,便见一个武将模样的男子朝他抱了抱拳。
“末将黄柱,奉卫统领之命特意前来迎接王爷;前方火势控制不住,灾民同官差起了冲突,王爷眼下不能走这条道,末将领你从后方绕行。”
外面雨势未减,突然刮来一阵疾风,瞬间将黄柱的嗓音淹没了不少。
楚墨目光冷冽,隔着雨幕望向街道两侧站着的百姓:“春来木潮,便是突降天火,以致百姓不查,也不会成如今这般模样。京兆尹顾浩眼下何在?”
听出楚墨的语气掺了怒气,黄柱当即惶恐的抱拳开口:“顾大人一早便领了官差过来,眼下正在大明寺附近巡视火情。”
“乔书取伞,本王倒要去看看是怎样大火,几个时辰过去了,竟还是压制不住。”
说着楚墨便要下马车,却被坐在他旁侧的秦若牵住了手:“我同你一起去。”
深深的望了她一眼,楚墨当即取下身上的大氅给她系好:“一会儿跟紧我,别走散了。”
“好。”
二人一同下了马车,后方唐惍同殷歌注意到这边的情况,也举着伞追了过来。
因着雨势太大,灾情又严重,所有人都没有说话,空气瞬间陷入一种难捱的沉寂。
最终还是黄柱打破了沉默:“卫统领就在前方布兵分散灾民,王爷请随末将前来。”
前方卫翎胡乱摸了一把脸上雨水,正想着说绕到正在燃烧的屋子后方去,便见楚墨领着秦若他们走了过来。
“王爷,你怎么把我妹妹也带来了。”
见卫翎语气带着责怪之意,秦若当即开口:“哥,是我自己要来的,现在火势控制得怎么样?”
望着眼前在暴雨里依旧燃得火光冲天的房屋,卫翎有些头疼的开口:“根本控制不住,这火太邪门了,一沾到东西就燃。眼下已经在安排人拆周围的房子了,只盼着能控制住它不四处蔓延。”
听了他的话,秦若当即抬眸看向前方还冒着火光的屋子,心下想到一个可能还未说出来,后方便传来一阵阵惊呼。
“死人了!死人了!”
原本立在街道两侧檐下的百姓突然散了开,在他们散开中央正趴着一个人,无数猩红的鲜血从那人的身子里流出,又被暴雨冲得没了踪影。
见状,楚墨当即厉声道:“乔书,过去看看。”
乔书应了一声跑上去,周围的百姓见他身上王府侍卫的穿着,都不约而同的停了下来。
未等他们来得及反应,便见乔书面无表情的将那人翻了一个面,那人胸前偌大的一个血窟窿,就直接撞入了他们的眼中。
人群中不知是谁吼了一声,挖心贼回来了,一时之间各种惊呼又响了起。
瞧见这个情况,楚墨当即皱了皱眉:“我们过去看看。”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无奈之下,卫翎只好领着两个亲兵随他走了过去。
等到走到那尸体面前,便是早有准备,卫翎等人也不免有些低声作呕。
只见那尸体面色惨白,胸前被一种奇怪的利刃剜了一个大洞,里间的心脏早没了踪影,只剩偌大的血窟窿,被雨水灌得不停往外溢着血水。
“来人,马上去大理寺通知徐炜,卫翎你继续带人去控制火势,这里交给本王。”
卫翎:“是。”
半个时辰过后,徐炜顶着大雨终于赶了到。
他先是给楚墨行了一礼,便上前去查看尸体,这不看还好,一看顿时吓得一跳。
“这是……”
抖着手说了半天,他还是没能挖心贼三个字说出来。
秦若之前听唐惍说过九成宫的事,眼下看着的众人的反应,也大概猜到了七八分。
所以在徐炜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便赶忙开口道:“徐大人,眼下还是先把尸体运走,其他事情后面再说。”
注意到周围百姓指指点点的声音,徐炜才猛的缓过神。
“对对对,先把尸体运走。来人!”
他这边在安排官差运尸体,秦若便回头看向后方的楚墨,见他正抬头望着商铺上方的屋顶,不免也疑惑的跟着望上前。
谁知她刚一抬头,便瞧见屋脊后方划过一抹黑影,不等她惊呼,她身旁的楚墨也一个飞身跃上了屋顶,朝着那黑影追了过去。
“主子!”
乔书本想跟着楚墨追上前,可又顾忌着秦若还在自己身边,便只得焦急停在原处。
“有威虎他们在我身边保护,你不必管我,先去追王爷。”
边上黄柱也赶忙开口:“对,保护王爷要紧。”
闻言,乔书这才飞身追着楚墨离开的方向而去。
周围雨声震耳,微弱的暮色也消失殆尽,一切陷入黑暗,远处的火光就更为刺眼。
黄柱领着秦若粗略看一下烧损的房屋,最后停到大明寺后院巷道边。
“大小姐,卫统领已经派人将大明寺附近易燃的东西拆除,眼下寺中一应僧人也迁去了南边的禅房,今夜只要火势控制住,大明寺便可无恙。”
古代房屋多是木制结构,加上城西多为早年慎洲流民聚集之地,一应房屋管治布局均不合理,这才使得这场大火如此肆虐。
远处隐隐燃着的火光突然增大,房屋倒塌的轰响声传来,直叫秦若等人心头一窒。
就在这时,一道急促的马蹄声从他们后方响起,黄柱不解的回过头,便见马背上那禁卫军猛的勒住缰绳,着急道:“黄队长,卫统领出事了,副将让属下找你过去。”
秦若闻言面色一白,快步走上前:“我哥怎么了?”
听到她的称呼,那禁卫军先是一愣,然后赶忙抱了抱拳道:“回大小姐,方才卫统领去救人,被倒塌的屋子困在了其中,属下等正在拼命施救。”
“老大!”
见秦若不顾大雨便往房屋倒塌的方向跑去,唐惍忙撑着伞追上前。
前方听说房屋倒塌困住了人,瞬间涌来了无数看戏的百姓,秦若他们赶到的时候,一众禁卫军刚把卫翎同里面抬出来。
望着陷入昏迷,大腿上一片烧伤印迹的卫翎,黄柱目光一沉,当即开口:“马上送去中善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