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各地赶来的僧人都聚在大明寺后院的殿前,不同于前院的拥挤吵闹,后院此时正一片安静,唯剩僧人诵念清经的声音低沉入耳。
将一张黄色案纸递到秦若面前,楚墨一边望着殿前香炉里飘出的袅袅烟雾,一边淡声开口:
“这是杜折前几日派人送来的名单,上次玉佛寺那个和尚,应该就在这些人里面。”
接过那案纸打开,粗略扫过那上面的名字,秦若这才说道:“王爷准备何时盘查。”
“日暮时分。”
抬头望了一眼天色,估摸离太阳西斜还有几个时辰,秦若便提议先去禅房休息。
他们这边刚到禅房,唐惍便火急火燎的从外面跑了进来:“老大,王爷!大皇子来了。”
楚尧?
秦若下意识看了一眼身旁之人,可谁知楚墨听了这话,非但没有反应,还气定神闲的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清茶。
见他这副模样,唐惍差点急得跳脚:“王爷,那大皇子可不是什么好人,你不管管?”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好人?”
唐惍小心翼翼的往门外看了一眼,这才紧张的低声道:“当年九成宫之事,难道王爷忘了?”
九成宫……
秦若坐在椅子里有一搭、没一搭的替小黑猫顺着毛,心下却对当年之事越发感兴趣。
见楚墨还是无动于衷,唐惍这下是彻底急了。
“王爷,那大皇子手段阴狠毒辣,当年死在九成宫的人,有一半都是老大这样的小孩子;一个对小孩子都下得去狠手的人,王爷怎么能够放心他在大明寺四处晃荡。”
老大这样的小孩子……
若秦若没记错,唐惍也就比她大了十天而已,是谁给他的勇气,竟敢说她是小孩子。
想到这里,她当即抬眸冷飕飕的瞥了一眼唐惍,直吓得唐惍说话的舌头都有些打结。
“若……若王爷今日放任他不管,他又杀人怎么办?”
将手中茶杯搁到桌子上,楚墨这才抬手示意门外的乔书进来。
“去查一下他身边有没有父皇的人。”
乔书领命很快退了出去,一直心惊胆战的唐惍,才终于缓下一口气坐入椅子。
可他刚坐下没多久,便被秦若怀中的小黑猫,吓得从椅子里弹了起来:“老、老大,你哪来的猫?”
“路上捡的。”
“捡的?”
唐惍明显不信:“长安城的人一见到黑猫,就跟见到鬼似的;若是这种小黑猫出现在路上,只怕早就死得渣都不剩了,哪里还能让你给捡着。”
听见声音,那小黑猫当即从绒布里面抬起小脑袋,一双湛黑透亮的眸子,懵懵懂懂的盯着唐惍。
唐惍原本还顾忌着外面的传言,现在被它这么一盯,顿时犹犹豫豫的凑上前:“这……这小猫看起来,也不像是外面说得那么凶恶。”
“喵~”
见他凑近,那小黑猫当即软软的叫了一声,直萌得唐惍两只眼睛冒星星。
“好可爱,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东西;老大,你在哪儿捡的,我也要去捡一个。”
嫌弃的看了一眼他猫奴的样子,秦若毫不客气的开口:“你整日忙着斗鸡,还有功夫养猫?”
“我现在已经不斗鸡了,只斗蛐蛐。”
“……”
乔书出去没一会儿便折了回来,听他说冯忠跟在楚尧身边的时候,秦若同楚墨均是一愣。
冯忠是太监副总管,楚延天将他安排在楚尧身边,摆明了害怕有人找楚尧的麻烦,他在背后给楚尧撑腰呢。
“现在大明寺虚空主持已经领着他们去客房休息了,王爷可要过去一趟?”
不管怎么说,楚尧都是楚墨名义上的大哥,若楚墨今日避而不见,只怕会落下一些口舌。
“你就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回。”
嘱咐了秦若一句,楚墨便起身朝禅房门外走了去。
他前脚刚走,秦若便一改方才的淡定,一脸激动的望向唐惍:“你快给我讲讲有关大皇子的事。”
“大皇子?”
唐惍正在逗小黑猫,闻言有些怔愣的抬起头:“大皇子怎么了?”
“我让你给我讲讲关于他的事情,你都在听什么。”
捂着被秦若揪疼的耳朵,唐惍泪眼汪汪的开口:“老大,你怎么又开始揪我耳朵了。”
“说不说?”
“说。”
委屈巴巴的起身坐入椅子,唐惍这才开口:“有关大皇子的事情,我也是偶然听我爹娘闲聊才得知的;那是五年前……”
“五年前?”
唐惍点了点头:“这事说来也奇怪,五年前皇宫就像是着了魔怔一般,出了好些事情。当年大皇子被贬去了凉城,二皇子落罪入了宗人府,王爷……王爷的母妃也遭了祸难,反正那一年皇宫一点都不太平。”
说到这里,他有些惆怅的揉了揉自己娃娃脸:“至于大皇子的事,说起来算是当年轰动最大的。”
“当年轰动最大的,难道不是瑜贵妃之死?”
“非也、非也……”
“好好说话!”
被秦若冷眼一盯,唐惍当即坐直身子,一本正经开口:“当年瑜贵妃暴毙一事,多传于宫闱之内,外面百姓所知甚少。而九成宫之事,不仅皇宫里面的人知道,最后就连外面的百姓也都知道此事。”
“当年九成宫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日光从禅房的门外透入,在青灰色的地上照出一道明亮的裂痕。
唐惍端起手旁的茶杯喝了一口,这才开口述说当年之事:
“九成宫原是是宫中夏日避暑的移居,所以平日多是空着;可那年冬天,皇上不知为何突然想去九成宫住几日,所以内务府便连夜派了十多名宫人,前去布置打扫九成宫。”
想起方才他说过话,秦若眉心微微一皱:“那些宫人最后都死了?”
“对!”
说到这里唐惍有些激动:“那些宫人最后不仅都死了,而且都还死得很诡异;据我爹说,他们都是被人活活挖心而死。”
挖心而死……
“可这跟大皇子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因为那些人都是他杀的。”
见唐惍说得这么肯定,秦若心底微微一沉:“有证据吗?”
“有!九成宫修在京郊别苑,平日除了看守的禁卫军,便只剩几个年老体衰的太监还住在那里面。”
“可偏巧那一日,从荆州入京的太守谢大人也住在那里面;他说他夜里听见有宫人惨叫,便前去查看,结果正好撞见大皇子行凶作案。”
秦若:“你们怎么知道他不是在说谎?”
唐惍激动蹦起身,一张娃娃脸上全是害怕:“当然不是说谎,因为后面禁卫军赶过去没多久,便将企图逃跑的大皇子抓了住;据说抓住大皇子的时候,他手中还捏着一颗活人的心脏,你说这还能有假吗?”
听了他的话,秦若好半天没有出声。
见她这副模样,唐惍顿时担忧的开口:“老大,你该不会被我说的吓着了吧?”
“我就是觉得他没有必要这么做。”
“有必要的,因为他需要人心治病,所以才杀了那么多无辜的人。”
秦若:“治病?治什么病。”
闻言,唐惍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我爹娘刚说到这里,便发现了我偷听,就没继续说了。”
“那皇上为何要把庄妃娘娘也一同贬去凉城?”
“皇上没想把庄妃娘娘贬去凉城,是她自己跟皇上请旨,说要陪着大皇子去凉城的。”
……
日暮时分,大明寺诵念清经的僧人前去斋堂用晚饭,白日拥挤的人群也逐渐消散,寺中开始归于安静。
“大小姐,王爷让你去前院等他。”
楚墨去找楚尧之后便没回来,眼下也只派了乔书过来传话。
许是当年九成宫挖心之事太过骇人,所以乔书话音刚落,唐惍便紧张兮兮的往前院方向看了一眼:“大皇子是不是回宫了,我怎么觉得前院好安静。”
“大皇子正在同王爷商议年初南巡之事,并没有回宫。”
一听楚尧还在大明寺,唐惍顿时往秦若背后缩了缩:“老大,你可得保护我。”
“昨晚年节宴,我瞧着你也没那么怕他。”
唐惍:“我当时被燕国礼臣吓得不轻,就忘了……还有这么一号人。”
斜晖如金,大明寺前院扫地僧正在清扫台阶,瞧见他们,那扫地僧当即合手行了一礼。
就在秦若准备回礼的时候,裹在绒布里面的小黑猫却突然钻出了一个头,正巧被那扫地僧看到。
“阿弥陀佛,女施主乃心善之人,日后一定会有福报的。”
福报……
想着自己手腕上的蛇形符文,以及近日以来碰到的数起命案,秦若实在无法跟福报二字联系在一起。
见她没回答,那扫地僧也不在意,犹自清扫完台阶后,便退了下去。
也就在这时,楚墨穿过长廊走了过来,暖橘色的暮光正在照在他半张脸上,显得他侧脸轮廓十分刚毅,棱角分明像是刀子雕刻的一般。
或许是他身上那股清冷漠然的气质太过明显,平日倒叫人忽视了他身上藏有的英气。
“王爷,属下已经派人将那些僧人都看守起来了,没有离开斋堂。”
听了乔书的话,楚墨只略微点了点头,便朝着秦若走了过来。
“我待会让人将名单上的僧人,另外安排一处屋子,交由你审问。”
一听秦若又要审问人,唐惍当即窜出来兴奋的开口:“我要跟老大一起去。”
“你跟着去干嘛?”秦若有些无奈的揉了揉眉心。
“老大,你还不知道吧;自打昨夜你提审完燕国礼臣之后,便成了长安城纨绔子弟最崇拜的人。许元哲他们更是吵着还想看你提审犯人,所以今日这等好机会,我绝不能浪费。”
闻言,秦若无声的抽了抽嘴角,懒得再理会犯二的唐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