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突然刮起一阵秋风,将树枝上枯败的黄叶搅碎,又纷纷扬扬的洒了一满地。
秋日的泥土萧瑟而冷硬,那些碎裂的黄叶覆在其上,竟找不到半点依附。
此时偏房只听见珍珠压抑的哭声,哭声呜咽,四下却一片寂静。
最后她似是哭累了,终于抬起眸子望向秦若:“小姐,奴婢知错了。”
“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诬蔑他们。”
珍珠脸颊挂泪,一双眼睛哭得通红:“奴婢就是不想住在那牢房里,所以……所以才想出了这个馊主意。”
“你不想住在那牢房里,所以你就设计陷害他们?你可知道,若他们真的应了这罪名,最后会是什么下场?”
秋风穿过窗户吹到珍珠身上,冷得她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见她不说话,秦若当即眸色冷厉的起身:“依照律令,狱卒轻薄女子,轻者废除衙职,罚俸一年。重者入刑三年,流放边疆。”
虽然律令写得很严明,可真正等落实的时候,现实中还是有很多都没按照律令来判。
可眼下秦若为了敲打珍珠,就不得不将它说得很严重。
果然她此言说出来后,珍珠最后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
“奴婢不是故意的,小姐,奴婢知错了……”
秦若:“今日这件事,绝无下次。”
从偏房出来,望着负手站在回廊处,目光温柔盯着自己的男人,秦若无声的抿了下嘴角,还是抬步朝他走了过去。
“问清楚了?”
秦若:“王爷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我听说你来了大理寺,这才特意赶了过来。”
瞧,即使他如今记不得自己,这情话说起来,也是一句接着一句的。
想到这里,秦若看他的目光越发不善:“王爷身为大理寺少卿,这起案子就发生在大理寺内,难道不该王爷尽力查证。”
“本王知道那两个狱卒是冤枉的。”
“那你还把他们关在牢房里。”
楚墨勾唇一笑,清冷出尘的面容,瞬间染上几分明艳。
“你知道真相之后,不也没把他们从牢房里放出来。”
秦若冷哼一声,抬步往前院走去:“我这是在引诱真正的凶手露面。”
“那我也是在引诱真正的凶手露面。”
秦若脚步骤停,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不准学我说话。”
“我没学你说话,我真是这么打算的。”楚墨有些无辜。
“既然王爷跟我想到了一处去,那我倒想听听,王爷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楚墨捏着拇指上的玉板戒转了一下,嗓音难得低柔:“岭山是你身边的丫鬟,平日也从不与他人结怨,所以她的死,可能并不是我想的那么复杂。”
秦若往前走去的步子不停:“继续说。”
“我怀疑她可能是自戕,亦或者是意外致死。”
秦若眸光微闪,嗓音却始终很平静:“所以王爷的意思是,根本不存在真正意义上的凶手,害死岭山的,很可能是她自己。”
“也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楚墨:“据我所知,岭山家境不好,在她家中,还有一个比她小五岁体弱多病的弟弟。她每个月的月钱,很大一部分都拿给了她弟弟在治病。”
“王爷又怎么知道,不是吸血鬼一样的家,害得她起了自戕的念头。”
吸血鬼……
望着走在前方女子孤傲而窈窕的身影,楚墨默默记下这三个字。
“不会,岭山的父母其实对她不错,她跟她弟弟关系也很好,那些月钱并非她父母向她索要,而是她自己自愿给的。”
秦若嘲弄的扯了下嘴角:“人心难测,谁知道表面的和善,又是不是心底的真正想法。”
二人一路说着,就走到了大理寺前院府门前。
望着停在前方的马车,楚墨上前走到秦若身旁:“你现在是准备回去?”
“府中还有事情我没有弄明白。”
“什么事?我可以帮忙吗?”
秦若抬眸看他一眼:“人称冷面阎王的定王殿下,还有空闲帮我的忙?”
“这几日府中事务处理得差不多了,如果你有需要我的地方,我可以帮忙。”
说完这话,楚墨当即一脸期待的望着的秦若,只可惜后者并不给他面子。
“不必了,我的事情,我喜欢自己解决,就不劳烦王爷费心了。”
躲在墙角的楚弦思望见这一幕,只差没把嘴角给笑到后脑勺去。
“主子,难道这卫姑娘,是真的不喜欢定王殿下了?”
楚弦思得意的捋了捋额间垂下的秀发,笑得那叫一个神气。
“你家主子我不仅比定王帅气,还比他聪明,你若是卫以洛,你会选谁?”
余木茫然的看他一眼,又看了一眼站在大理寺门口的楚墨:“若是属下选的话,属下还是会选定王殿下。”
“啪!”
捂着自己被打的脑袋,余木那叫一个委屈。
“主子,你打我做什么?”
楚弦思气得一张俊脸都有些扭曲:“你居然说我比不上定王,我不打你,简直天理难容?”
“若是论外貌和聪明才智的话,主子确实比不上定王。”
论实诚,信王府鲜少有人比得过余木。
楚弦思捂着有些抽痛的小心脏,抖着手指向余木:“你……你!我要把你逐出府。”
逐出府?
余木小小的眼睛一惊,赶紧跪入地:“主子,小的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个兄弟,你不能将我逐出府啊!我若是被逐出……”
不等他说完,楚弦思就一把捂住他的嘴,将他拖到了墙角后方。
“我说你是不是傻,我们现在是在听墙角,你这么大声,若是被定王听见了可怎么办?”
余木有些委屈:“小的确实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个兄弟。”
“你可拉倒吧,你娘明明才七十九,哪里来的八十。”
余木眼睛崭亮:“王爷怎么知道我娘的年龄?”
楚弦思一边小心打探着,大理寺府门前的情况,一边不耐烦的回道:“你入府的时候自己说的。”
“我自己说的?那我怎么不记得了。王爷,你除了记得我娘的年龄,还记得谁的?”
楚弦思有些崩溃的捂住耳朵:“你话怎么多,把嘴闭上。”
余木被他吼得一怔,连忙伸手捂住了嘴。
另一边秦若已经上了马车,楚墨还追在她身后说什么,看到这一幕,楚弦思忍不住暗暗磨了下牙。
简直无耻!
人家都不愿意跟他说话了,他竟然还追着不放,太无耻了!
“主子,你要去哪儿?”
“英雄救美。”
丢下四个字,楚弦思就摇着扇子,朝楚墨走了去。
“四弟!”
正在同秦若说话的楚墨闻声,不解转过身:“二哥?”
“四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自古君子以德行为重,扒女子车窗,实在是不雅!”
楚墨扒在车窗上的手一僵,有些不悦的看着他:“二哥流连花丛的时候,本王都没说什么,怎么现在二哥反倒来教训本王了。”
“咳咳咳!四弟休得胡说,你曾经逛玉香楼的事,二哥都替你保密了,你现在怎么能诬陷我。”
楚弦思紧张的咳嗽了几声,一边骂楚墨,一边探头往马车里看去,生恐秦若相信了楚墨说的话。
“你们两个说完了吗?”
听着秦若不太愉悦的嗓音,楚弦思赶紧收回搁在车窗上的爪子:“说完了、说完了。”
“福海,回府。”
外面福海赶紧应了一声,马车就往护国公府的方向赶了去。
望着马车远走的影子,楚弦思下意识将手搭在楚墨肩上,颇为感慨的道:“你说女子怎么那么善变,前两天跟我说话还温声细语的,现在说变就变。”
他话音刚落,便被楚墨擒住手丢在了地上。
“四弟,你这是做什么?”
楚墨眼眸微眯,居高临下的盯着他:“这话应该本王问你,卫以洛是本王未过门的妻子,二哥莫不是忘记了。”
楚弦思从地上爬起身,有些郁闷的拿起扇子猛的扇了两下。
“左右你们二人婚约迟早会作废,我早做打算有什么问题吗?”
“找死!”
楚弦思也就嘴上厉害,眼下楚墨真的动怒,瞬间便怂了。
“四弟、四弟,冷静!”
“你若是再纠缠她,本王就废掉你一条腿,让你永远躺床上。”
楚弦思傻笑着松开他的手:“不要这么暴力。”
于此同时的护国公府,秦若前脚刚走进去,卫翎就乐颠颠的后院跑了过来。
“妹妹!”
秦若看了他一眼:“出门捡到钱了?笑得这么开心。”
卫翎嘿嘿一笑:“比捡到钱还开心,我婚期定下来了。”
“婚期定下来了?什么时候。”
这几日她一直忙于岭山的案子,对卫翎同萧染的婚事进程,确实不太了解。
“来年初春。”
秦若笑:“那也快了,先恭喜哥哥了。”
卫翎此时笑得跟个傻子似的,跟秦若这边炫耀完,他就又往外面跑了去。
府门外,管家章修刚采办瓜果,就被从里面跑出来的卫翎,抓了个正着。
“我要成亲了!”
章修先是茫然的眨了下眼睛,继而十分开心的应声:“恭喜公子。”
“其他人呢?其他人都去哪儿了,我要把这个好消息都告诉他们。”
章修往后看了一眼:“回公子,他们现在应该都在后门那里卸货。”
“那你去把他们都叫到前厅,我要亲口宣布这个喜讯。”
“是。”
一刻钟后,卫悭从宫中回府,见府中四处不见人影,就连守门的侍卫都不在,他当即不悦的沉下眉头。
“这些人都去哪儿?”
他身边的侍从也是一脸茫然:“小的这就去查。”
就在这时,章修从廊道跑了过来。
“老爷!老爷!”
卫悭沉住眉头瞪了他一眼:“府中人呢?”
“回老爷,府中的人都被公子叫去前院了。”章修赶忙道。
“翎儿?他把人都叫去前院做什么,莫非岭山的案子有了线索。”
章修:“不是案子,而是公子的婚事。”
前院里,卫翎正讲到激动之处,余光扫见从府门处走来的卫悭,赶忙快步迎上前。
“爹!”
卫悭:“你这是做什么?”
“儿子正在给他们分享喜讯。”
一旁坐着的长公主同蒋力闻言,相视无奈的笑了笑。
“喜讯?什么喜讯?”
卫翎:“我的婚事呀!我的婚事定下来了。”
这下卫悭都有些迷糊了。
“你的婚事?难道萧辅成那个老东西答应了?”
长公主:“你还不知道吧,翎儿为了让萧辅成同意,他跟萧染那孩子的婚事,这几日都在萧家学习经策。这不就连萧辅成那个顽固,也被他的诚心给打动了。”
卫悭闻言,当即气愤的开口:“那个老东西,竟然敢为难我儿子,我这……”
“你要去干什么?”
原本还气势汹汹的卫悭,瞬间敛住怒气,讨好的看向长公主:“娘,我就是想去找他喝杯酒,聊聊天。”
“不准去!”
卫翎也赶忙拉住他:“爹,我好不容易说服了萧大人,你可不能把他得罪了。”
“你爹我是那种人吗?马上我跟他都是亲家了,我找他喝点酒怎么了。”
见他倔脾气由冒了出来,长公主当即沉着脸一杵拐杖:
“我说不许去,就不许去!你有跟他喝酒的功夫,还不如用点心,好好给翎儿准备开年的喜宴。”
卫悭赶紧点头:“儿子遵命。”
……
贤王府
自从上次跟郑南吵完架后,这几日楚北辰都一直将自己关在书房,便是平日的用膳,也一应叫人给他送去房里。
清石院里,金鸿一边给郑南研磨,一边忍不住开口:
“韩公子,王爷今日又没出门,你要不要去看看他。”
郑南垂头写完最后一个字,头也没抬:“不去!”
“公子,其实王爷他……”
“你要是担心他,你就去云影殿,不用在我耳边一直念叨。”
见他动怒,金鸿也不再多言了。
而半刻钟后云影殿那边,听完魏一的回话,楚北辰本就不太好的脸色,瞬间变得更难看了。
“他真这么说?”
“是。”
魏一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完全不敢看他此时的脸色。
“他就这么厌倦本王?”
魏一:“韩公子许是还在气头上。”
“那你的意思是,本王应该去哄他。”
“属下不是这个意思……”
楚北辰突然翻身从床上坐起,就在魏一以为自己命不久矣之时,却突然听见他说:“走!去清石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