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进大门的屋子，此时就开了一扇镂空木门；外面稍显的昏暗日光晃照进屋内，在地上红底白绒的地毯上，划出一道刺眼的光亮。
木门正对的主椅上此时正坐着一个女人，她的眉眼十分温柔，已过三十的面容仍存有风韵。
这便是梅妃，如今楚延天最宠爱的妃子。
“定王。”
瞧见楚墨，她首先开口；轻柔的嗓音没什么情绪，只一双黑眸定定的望着他们。
照理来说，如今楚墨是主审官，梅妃是罪犯，应该是她向楚墨行礼才对。
可偏得梅妃如今位分没有被废，即便她有毒害当朝帝王的嫌疑，在没定罪之前，她仍旧是楚墨父皇的妃子。
想到这里，楚墨也抬手给她行了个礼，用的却并非是定王的身份，而是大理寺少卿的身份。
“臣奉皇上之命，特来审问当日承明殿掺毒鸡汤一事。”
闻言，梅妃没什么表情，只指了指身旁的椅子开口：“坐吧，你想问的，本宫都会告诉你。”
秦若随着楚墨一同坐入椅子，外面徐炜也带着两个记录审问内容的书吏走了进来。
他们给梅妃行完礼后，便在下端置着的椅子里坐了下。
等到他们坐定，楚墨这边才示意秦若开始审问。
望着眼前眉眼温柔的妃子，秦若想了想开口：“当日那人参鸡汤，都有娘娘身边那些人碰过。”
“那鸡汤是本宫命身边的贴身宫女文慧，在猗兰宫小厨房专门炖煮的。因为此汤是送给皇上的，所以我们都十分谨慎，不曾经手过别人。”
“那在送人参鸡汤的途中，那鸡汤可曾离开过娘娘的视线。”
梅妃：“不曾，因着人参鸡汤需得趁热喝效果最好，所以那汤刚一熬好，本宫便带亲自带着人将它送去了承明殿。”
“一路上那鸡汤都是交到了谁的手中？”
“文慧。”
秦若：“那鸡汤是娘娘亲自送到皇上手中的吗？”
“不是，当日本宫到承明殿正好碰上皇上在气头上，便将那鸡汤递给了太监总管商崇，叫他转交给皇上。”
秦若：“所以那鸡汤娘娘送到承明殿外后，便交给了太监总管商崇？”
梅妃似是猜到她的想法，当即开口道：“你不必费心去审问商崇，他已经死了。”
“死了？”
望着从门外照进来的阳光，梅妃极轻的点了点头：“被庄妃赐死的。”
秦若忍不住看了一眼旁边的楚墨，见他示意自己接着往下问，便只得暂且压制住内心疑惑，继续问道：
“臣女冒昧问一句娘娘，宫女文惠以往对娘娘可忠心？”
“自本宫入宫以后，她便一直在本宫身边伺候，若她都不忠心，本宫身边便没有忠心的人了……”
从镇府司出来，外面天色已经黑沉；这几日接连下雨，一到夜里便是黑得连半丝光亮也无。
远远望去，街道两侧只有零星的几盏灯笼，在夹着寒意的疾风里轻轻晃动。
几个引路太监一直将他们带到马车跟前，等到他们上了马车，这才躬身退下。
马车里，简善已经将琉璃灯盏点燃，原本幽暗的空间被琉璃灯盏炫彩的光亮，带出几分不太真实的幻影。
望着坐入软榻的男人，秦若想起方才梅妃的回话，忍不住开口：
“王爷，庄妃为何要赐死商崇？如今案情未明，商崇突然死了，皇上就没过问吗？”
漫不经心的摸了摸腰间挂着的暖玉，楚墨清冷的嗓音在夜里越发静冽：
“商崇原就是庄妃的人，庄妃将他推上太监总管的位置，本是想让他为楚尧铺路。可谁知道他却在父皇面前失了信任，被冯忠一个副总管处处压一头，庄妃会杀他很正常。”
“可商崇毕竟牵扯到了这桩案子，她突然将他杀了，就没人过问吗？”
望着面露难色的秦若，楚墨懒懒勾了勾嘴角，伸手将她拉到自己身旁坐下：“太监总管的位置只有一个，商崇无能，自然就没有留下的必要了。”
“那这起案子怎么查，想想就让人头疼。”
替她理了理垂在两侧的秀发，楚墨嗓音低沉又温柔：“其实这起案子要的并不是凶手，所以你也不必如此忧心。”
“要的不是凶手？”
秦若不高兴的坐直身子：“既然他们都不想找凶手，又何必让我们查案。”
“你可知本王还有一个二哥。”
秦若不解的皱了皱眉：“二哥？我怎么从来没听王爷提起过。”
“因为他五年前被父皇打入了宗人府，父皇又下令不许人提起他，所以我才从来没跟你说起过他。”
“那王爷怎么今日突然提起他？”
将她白嫩的小手放在手心，楚墨：“因为方才你见到的那个梅妃，正是本王二哥的生母。”
一时之间，秦若好像看清了谜团后方的东西，又好像什么都没看清。
于此同时的贤王府
两个下人将孔岩引到后院书房门外，便退了下去。
望着眼前紧闭的书房门，孔岩迟疑了一下，正要伸手敲动的时候，身穿黑衣的郑南便一溜烟的从廊下跑了过来。
望见他，孔岩赶忙束袖行礼：“在下孔岩，奉殿下之命，特此赶来相见。”
瞧着眼前有些瘦弱的男子，郑南好奇的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才开口：“王爷就在书房内，我这就带你去见他？”
“有劳公子。”
书房里，楚北辰早已听见外面的动静，可一直按捺住性子没有起身。
眼下见郑南将孔岩领进去，这才抬起头问道：“你就是孔先生？”
闻言，孔岩忙掀袍跪入地：“下官孔岩，拜见贤王殿下。殿下直呼下官孔岩便是，实在担不起先生二字。”
“本王曾看过先生写的桑蚕经论，知先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所以先生不必谦虚，快快请起。”
一听楚北辰看过自己写的桑蚕经论，孔岩顿时面露惊喜。他如今已经四十有余，原本是想靠着这篇经论，在一众学士中搏一个出头的机会，却不料如今的朝堂只重农业，对商业根本不予重视。
若是楚北辰能够给他一个机会，让他施展自己的才能，也不枉他前半生费尽心思朝京城里钻。
想到这里，他当即试探着开口：“不知王爷今日找下官来，可是因为下官写的那篇经论？”
楚北辰没回答他的话，而是转问道：“孔先生可知江南知府遇害一事？”
江南知府……
孔岩略微想了想，当即点头：“下官前几日听同僚提起过此事。”
“那不知先生对江南知府一职可有想法？”
楚北辰的这一句话，犹如一击惊雷，直吓得孔岩好半天没缓过神。
见他不说话，楚北辰当即笑着开口：“本王贸然提起此事，先生心下惊慌也属正常。”
“王爷的意思是，要让下官……下官去江南任知府。”
楚北辰从椅子里起身，绕过案桌走到他身旁：
“江南富饶，一应商事发达，乃我大梁赋税重地。就任江南知府的人，不能整日满口国策而对经商之事全然不通；先生有才，本王以为江南知府一职，当是先生不可。”
孔岩已经无法用言语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连带着说话的嗓音都有些颤抖：“王爷如此信任下官，下官实在是……实在是言语难达敬谢之意。”
“先生不必忙着谢本王，想必本王沉迷于经商一事，先生也是有过耳闻。”
楚北辰此言一出，孔岩心下顿时明了，忙掀开衣袍跪入地：
“今日蒙王爷赏识，下官来日必定不会忘记今日之恩。若下官有幸就任江南知府一职，王爷在江南一带的生意，下官自当尽心。”
见他这么上道，楚北辰面上的笑容也真诚了许多。
“有先生这句话，本王心下便踏实了不少。江南知府一职不可空缺太久，本王近几日便会给父皇引荐先生，还望先生早做准备。”
孔岩：“谢王爷。”
送走孔岩，楚北辰便又继续在灯下看起书，望着他邪魅俊逸的面容，郑南想了想还是问道：“王爷当真如此信任孔岩？”
“孔岩是你举荐，难道你不信任他？”
郑南两步走到他桌前，有些着急的开口：“他是我举荐的没错，可是防人之心不可无，毕竟江南知府一职太过重要，我们还是得小心些。”
楚北辰从书里抬眸望了他一眼：“你是想要本王防着孔岩。”
“也不是叫王爷防着他，就是不能太快给他交了底。”
见他眉宇间皆是着急的神色，楚北辰忍不住低笑了一声，搁下手中的书卷。
“王爷笑什么？”
自己好心提醒，这人却还笑，郑南心底的小性子顿时全跑了出来：“王爷若是觉得我说错了，那就当我没说。”
“本王没说你说错了。”
郑南不依不饶：“那王爷笑什么？”
“本王是笑你傻。”
郑南板着俊脸没说话，一副你继续说，看我不打死你的表情。
“本王的意思是……你还不太了解本王，并不是你傻。”
见郑南还是不说话，楚北辰只得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开口：
“本王在江南经商已经多年，如今江南除了死去的戚廉，还有许多官员都是本王的人。所以孔岩一个人过去，根本不可能对本王构成什么威胁。”
闻言，郑南顿时气鼓鼓的坐入边上的椅子：“王爷也不早说。”
“生气了？”
望着凑到自己面前的俊脸，郑南冷哼了一声别开脸。
“真生气了？”
见他将脸转去左侧，楚北辰俯低的身子也跟着转，不想脚下一个没站稳，整个人竟跟着栽了过去。
感受着脸颊上温润的触感，郑南身子一僵，有些慌张的转过头，便见倒在他身上的楚北辰正静静的望着他。
一时之间，他觉得自己舌头都有些捋不直：“王……王爷。”
“怎么了？”
楚北辰还将整个身子的重量压在他身上，刻意压低的嗓音响在郑南耳边，直刺激得他后背发麻。
“你、你起来一下。”
“本王若是不起呢？”
郑南双眸猛的睁大，有些不敢置信的看了他一眼。
见他这副表情，楚北辰索性伸出手一把捏住他的下巴，往自己面前面前一带。
略带凉意的薄唇就这样亲了上去。
若刚才那一下，郑南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那现在他是彻底清醒了。
感受着嘴唇上越渐加重的力度，他心下一颤，赶忙伸出手攥住楚北辰的衣领往后方一推。
楚北辰猝不及防，当即被他推倒在了房内铺着的地毯上。
“你……”
就着倒地的姿势伸出拇指捻了捻嘴唇，楚北辰理直气壮的望着郑南：“本王怎么了？”
也就在这时，宋祁的声音从房门响起：“王爷，晚膳好了，今夜是在饭厅用还是传到书房来。”
“饭厅。”
虽然是在回宋祁的话，可楚北辰的目光就没从郑南身上移开过。
最终还是郑南扛不住他这毫不掩饰的眼神，几近落荒而逃般的从书房跑了出去。
望着他逃走的背影，楚北辰心情愉悦的挑了挑眉，这才从地上站起身。
“来人。”
两个王府护卫闻声从门外走入。
“去让厨房送一份晚膳去清石院，看着韩璃吃完。要是他不吃，你们就来禀告本王，本王有的是办法让他吃。”
“是。”
清石院，金鸿正在院中蹲马步练功，便见郑南跟疯了似的从外面跑过来，一溜烟的钻进了屋内。
望着被重力关得轻震了几下的镂云纹大门，他心下一疼，正想说那可是上等黑檀木所制，让郑南怜惜些。
两个王府护卫便端着几盘肉菜和米饭走了过来。
认出他们是楚北辰身边的近侍，金鸿赶忙站直身子迎上前：“若是晚膳，两位交给我便是，我端给韩公子。”
那两个近侍看了他一眼，随即板着面容开口：“王爷有令，要我们看着韩公子用完晚膳，方可回去复命。”
一听这语气，金鸿也不敢再多言，当即乖乖的退到旁侧。
房内，郑南正捂着俊脸栽到床榻上怀疑人生，房门便被两个近侍从外面推了开。
“韩公子，我们奉王爷之命，特意前来给你送晚膳。”
“我不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