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顶蓝底垂流苏的轿子被几个人抬着落到前端巷道,楚尧身边的近侍叶霖也快步走了过来。
“王爷,冯公公来了。”
闻言,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那顶轿子,便见一袭墨蓝色便服的冯忠从里面走了出来,他久不见阳光的面容,在雨天也白得惊人。
“奴才拜见二位王爷。”
望着给自己行礼的冯忠,楚尧十分平和的开口:“可是父皇又有了旨意?”
冯忠:“回王爷,皇上有一道口谕要奴才传给大明寺众僧人。”
“既然是这样,那本王便不耽搁公公时间了。叶霖,带公公去找虚空主持。”
叶霖:“属下领命。”
这边冯忠刚走,大理寺也派人来寻楚墨。
楚墨不想同楚尧待在一块,便随口敷衍了几句,将秦若也一并带去了大理寺。
于此同时的大理寺,徐炜正在存放案宗的隔间里四处翻找,官差便从外面走了进来。
“大人,刑部的陆大人来了。”
徐炜正急得满头大汗,闻言头也没回的开口:“他来做什么,本官现在忙得很,没空见他。”
“那属下这就去回了陆大人。”
官差正准备转身出案宗室,徐炜便改了口:“你过来替我找,我去见他。”
说着,他将那写满卷宗印号的单子交到那官差手中,就快步朝外面走了去。
后堂,陆荆正端着茶杯准备喝,便瞧见满大汗的徐炜,从外面急匆匆走了进来。
见他这副模样,陆荆当即诧异的搁下茶杯,不解的开口:“老徐,你这是碰上什么事了?”
望着同是三司官员,对方却如此悠闲的陆荆,徐炜心底有些憋屈的叹了口气:“除了昨日那起案子,还能有什么事。”
“你是说昨日被挖心的那个百姓?”
徐炜沉闷的点了点头:“昨日这案子刚出,城中便流言四起。你说若此事不早点解决,让那些流言传到了宫里去,我这顶乌纱帽也别想戴了。”
听他这么一说,陆荆也神情凝重的皱了皱眉:“那案子可有眉目了?”
“死者的身份倒是查出来了,只不过没什么用。”
陆荆:“怎么会没什么用,若是仔细排查,说不定便会有线索。”
见他对自己这边事情如此用心,徐炜当即狐疑的眯了眯眼:“我说陆兄,你身为刑部尚书不在刑部待着,跑我大理寺关心案子是怎么回事?”
“此事说来话长,你可还记得去年江南盐厂贪污一事?”
徐炜:“此事不是已经处理完了吗?陆兄怎么突然想起此事。”
陆荆回头往堂门外看了一眼,这才小声凑到徐炜身边道:
“这个案子是已经审理完了,可是当初那批官员的罪行不是还没定下来吗?昨日我得到消息,说是皇上有旨意让人将那些贪污官员押送进京,交给我们三司定罪。”
“获罪高官押送进京乃常事,陆兄何必如此大惊小怪。”
见徐炜根本没理解到自己的意思,陆荆当即着急的拍了拍自己的膝盖:“你若是知道皇上派了谁押送官员进京,便不会觉得我大惊小怪了。”
“皇上派了谁?”
“上官野。”
陆荆刚说完这三个字,便有官差进来禀告说楚墨到了,陆荆同徐炜只得赶忙起身迎出去。
“下官拜见定王殿下。”
看着无事不登三宝殿的陆荆,楚墨没什么表情的开口:“起来吧,陆大人今日怎么有空来大理寺。”
“回王爷,下官是得了要紧事,特意跑来禀告给王爷的。”
见他要将这件事告诉楚墨,徐炜急忙给他递了个眼色,可谁知陆荆这时根本看都不看他,直接追着楚墨便道:
“下官昨日得到消息,皇上让上官野押送去年江南贪污的一行官员入京。”
楚墨原本往后堂走去的脚步一顿:“上官野?”
陆荆忙点了点头:“正是上官野,下官让手下的人打探了多次,确定没错。”
听他这么说,楚墨反倒没什么表情,犹自牵着秦若往后堂走了去。
望着他一片漠然的背影,陆荆突然有些把握不住他的想法,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徐炜。
可谁知后者见他看过来,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陆荆,你今日此举到底是何用意。”
陆荆被他冷厉的态度弄得有些尴尬,当即不自然的开口:“我能有什么用意,不过想着提前给王爷报个信罢了。”
“王爷是谁,你能知道的消息,他会不知道吗?”
闻言,陆荆有些不满开口:“可王爷方才的表现,就是不知道此事啊。我说老徐,我们自来便是一条线的人,难不成我还会害了王爷不成。”
“你将上官野入京的事情告诉王爷,便是在害他。你可知王爷这几年过得有多么不容易?”
陆荆这时脾气也上来,当即不悦的冷哼了一声:“你别以为王爷如今留在大理寺,你便真的了解他,咱们这位王爷可是连皇上都看不透的人。”
“你……”
徐炜这边还想同陆荆争执两句,后堂里却传来了楚墨的声音,无奈之下,他也只得作罢。
“行了,你想告诉王爷的事也说完了,你快回去吧。”
陆荆:“老徐,我们是几十年的情分,我这边不得不提醒你一句。定王殿下并非你我表面看到的那么简单,你若是一味死忠于他,小心害了自己。”
后堂里,楚墨正在翻开乔书送上来的书卷,见徐炜面色沉郁的从门外走了进来,头也没抬的说道:“昨日那尸体,可让仵作验过了?”
经他这么一问,徐炜才稍稍打起精神开口:“已经验过了,下官这就去将验尸单给王爷拿来。”
“让下属去拿吧,你过来,本王有事问你。”
徐炜只得恭敬的走到他身边,听候询问。
就在他以为楚墨要问他昨日那案子时,却听见后者慢悠悠开口道:“上官野入京一事,你有何看法?”
“此事乃皇上圣令,下官不敢有别的看法。”
似是早料到他会这般回答,楚墨当即将手中书卷搁到旁侧桌子上:“你是担心本王还在记挂当年之事,提起上官野会叫本王伤心。”
边上乖乖坐着喝茶的秦若闻言一愣,忍不住抬眸将面前二人来回扫了几眼。
“下官……”
见他迟疑,楚墨也不再多言,只语调冷淡的说道:“无论当年之事如何,本王心中都自有定夺,你无需替本王忧虑此事。”
“是。”
“猗兰宫的人如今关押在何处?”
徐炜:“回王爷,奉皇上之命,梅妃如今关押在镇府司里监,其他宫人关押在刑部死牢。”
大梁国,因着品级身份不同,犯罪之人所住的监狱也不同。像皇家亲眷、后宫妃嫔等落罪,多是住在镇府司的里监;其中有一个特殊的,便是后宫妃嫔。
依照律令,后宫妃嫔的罪行多由皇后主管审讯,然后再交由皇上裁决,内务府行刑;会移送镇府司里监的少之又少。
像梅妃这种情况,一是因为她谋害对象是当今皇帝,此事已经不止限于后宫,而是影响到了朝政。再有就是她很得宠,在后宫一应妃嫔中,很得楚延天的宠幸;所以楚延天才保下她一命,送到镇府司里监让三司还她清白。
要不然,依着她意图谋害当今皇上一罪,在皇后哪儿便可以落得个死刑的下场。
楚墨:“看完验尸单,你便随本王去一趟镇府司,宫中陪审的人可都定下了。”
因着梅妃是后妃,所以在三司审理她的时候,后宫还会派三个内务府主事太监,以做陪审。
徐炜:“已经定下了,他们现在就住在镇府司。”
也就在这时,外头官差将昨日死去那人的验尸单送了进来;不同于前几起案子的复杂,这一次的验尸单内容十分简单。
总共近一张案纸的内容,写清了死者被害者的大概时间,以及死因。
看清上面十分清晰的‘利器剜心而死’几个大字,楚墨同秦若的心情都十分复杂。
“仵作可有推断是何等利器所为?”
徐炜迟疑了片刻,垂低脑袋开口:“同两年九成宫的推断一样。”
果然这一切还是扯到当年之事。
从大理寺前往镇府司的路上,秦若见楚墨依旧面色沉静的看着手中书卷,忍不住开口:“对于昨日的案子,王爷有何想法。”
楚墨将目光从书上移开,有些懒懒的往后靠了靠:“你是想问,此事同两年前九成宫那件事有没有关系?”
“王爷觉得他们有关系吗?”
“有,但是不多。”
对于楚墨的回答,秦若是越发摸不到头脑。
“什么叫做有,但是不多?”
楚墨:“就是这起案子是冲静王来的,但是若真要说同两年前九成宫那件事有关,也有些勉强。”
“王爷认为两年前九成宫那件事,静王殿下并不是凶手?”
听着马车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一夜没睡的楚墨,此时终于有些困倦。
想着他便一把将秦若拉到自己身边,伸头靠了过去:“你不是也不相信他是凶手,还专门问本王做什么?”
感受着自己肩膀上的千斤重,秦若有些无奈的开口:“我就是怀疑,两年前王爷已经进大理寺,当了大理寺少卿一职,有许多事情自然要比我看得清楚些。”
“你这话说错了,本王身在这混乱的局中,有许多事情,你远比本王看得清。”
说到后面,楚墨嗓音越渐低浅,没过多久便睡了过去。
秦若昨天也忙了一整晚没得到休息,眼下听着他靠在自己肩上睡得气息平稳,也忍不住合上眼睡了起来。
就这样马车一路平稳前去镇府司,便是行至人声鼎沸之处,车内二人也未有转醒的迹象。
最后还是简善将马车停在镇府司门外,等了好一会儿见里面还没有动静,这才将围帘掀了开。
楚墨睡眠本就浅,今日也是太累了,才在马车里就睡了过去。眼下围帘被掀开,外面明亮的光线一晃入,他瞬间便就醒了。
见他醒过来,简善忙压低声音回道:“王爷,镇府司已经到了。”
“本王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简善退下,马车围帘又垂了下来。感受着马车昏暗的光线,楚墨忍不住侧身看了一眼身旁熟睡的女孩。
这不看还好,一看他的目光便止不住往秦若熟睡中,隐着红润光泽的嘴唇看了过去。
而睡梦中的秦若却并不似他方才睡得那般安稳,混沌虚空划开,她又一次来到了承明殿前。
望着远处骑在马背上,正在同周围禁卫军厮杀的楚墨,她心口一窒,下意识回头望去。
便见一袭武将软甲锦袍的郑南,正冷目站在她身后。这一次她没有迟疑,下意识开口唤眼前之人。
“郑南。”
“我早已不是郑南,我是荆州统城副将韩璃,大小姐认错人了。”
冷漠疏离的嗓音似是夹了冰,秦若身子微微晃了晃,一支泛着冷光的长箭瞬间擦着她的面射了出去。
另一端楚墨被箭射中,当即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如雪的白衣上鲜血像一株绽开红梅,红得刺眼。
“不要!”
这边楚墨刚亲到秦若,便见她猛的惊醒,还大喊不要,当即惊得心头一颤。
“你……你醒了。”
面红耳赤的别开脸,某只做贼心虚的王爷,连话都说得不太利落。
秦若此时也缓过神,当即茫然的掀开围帘往外看了一眼:“王爷?我们这是在哪儿?”
“镇府司,到了有一会儿了,本王见你还睡着,便没喊你。”
看着神色有些奇怪的楚墨,秦若忍不住问道:“王爷醒来很久了吗?”
原本还稳着几丝镇定的某只王爷,闻言,顿时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站起身:
“没!本王没醒来很久,就……就刚刚才醒过来。既然你已经醒了,就下马车吧,别让里面的人等久。”
“哦。”
因着镇府司所关押的人,都是非富即贵的皇家人,所以一应修建布置,也跟普通的牢房完全不一样。
望着眼前奢华精致的小桥楼台,若非提前知道此处是关押犯人的牢房,秦若还以为自己来到了某处官员的府邸。
“王爷请。”
领路的太监一路带着她们穿过三道院门,最终停到了一间上着大锁的屋子外。
“梅妃娘娘就住在这里面,王爷稍等片刻,奴才这就去拿钥匙开锁。”
楚墨微微颔首应下,那太监当即转身绕了出去,没过一会儿便拿着一大串钥匙走了回来。
同他一起过来的,还有三个身着绛色纱纹长袍的内务府太监。
“奴才等拜见定王殿下,拜见大小姐。”
见他们认识自己,秦若还忍不住愣了一瞬。可转念一想他们都是在宫中成了精的太监,会认识自己也正常,所以心情才暂时缓了下来。
“都起来吧。”
这边那引路太监也将门打了开。
现在外面尚且是白日,里间屋内却点满了灯盏,秦若初时还诧异,可等到走进瞧清那黑纱蒙着的窗纸,心下便瞬间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