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二牛默然。
他垂下头去，许久没有说话。
作为望江村的带头人，他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
可是，望江村祖祖辈辈都在大山里，虽与海相邻，却又隔着最远的距离。
如果说山里十分富饶也就罢了，可是，他们祖祖辈辈生活的这座大山，植被十分丰富，每每他们想要开垦，用不了多久，土地里面的草种就会再次生根发芽。
所以，一年到头他们也收不了多少东西。
年复一年，他们经常吃的东西就是猪肉。
外面的人求之不得的东西，其实是他们不想要的。
所以，林二牛才会再次找上苏蕴然。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换一项安身立命的本事，不是林二牛不想，而是他没有这个能力。
不过，能够统领一个村子，林二牛也不是一般人。
他沉思了片刻之后，再次抬头望向苏蕴然，“苏场长，我们村子其实比大多数人要富饶一些，至少，我们不愁吃，我们的孩子都长得很好。这也是我们祖祖辈辈都不离开望江村的原因。可是，我们的村子，种庄稼，只能勉强够自己人吃喝，除此之外，还有山里各种野味。我们离着海很远，山海不相逢，偏偏村里人又想要像距离海近的村子一样，能够吃一些海味。”
苏蕴然明白了，“所以，你还是觉得交换是最合适的办法？”
林二牛点了点头。
“那你看这样行不行，我们以一个月或者一个星期为期限作为交换频率，每次你们提供你们需要的东西，我们这边尽量满足，然后你们帮我们养殖我们需要的东西，猪、牛、羊，甚至马，行不行？”
“当然可以！”林二牛没想到苏蕴然这么好说话，顿时喜出望外。
于是，苏蕴然和林二牛再次进行了一番详谈。
林二牛每个月至少向苏蕴然这边提供两头成猪，苏蕴然则根据市价估价后，向望江村提供等值的，他们需要的东西。
这样一来，望江村得到了他们想要的东西，而苏蕴然，相当于在海岛之外多了个分厂。
两人约定好之后，林二牛立刻提出他们这次能拿出的猪有三四头，而希望得到的东西是一些布料。
布料是个紧俏东西，每年每个人的布料都是有限的，就是苏蕴然家的布料也不多。
苏蕴然准备在家属区里收购一圈，再去张小霜那里看看。
说定之后，苏蕴然拟了一份合同，跟林二牛把合同的效用说了一遍之后，两人分别签了字。
林二牛带的东西苏蕴然没让他白来，临走之际给他拿了几块钱。
林二牛不想要，几番推拒，被苏蕴然强硬地拒绝了。
望江村的这份小小产业，苏蕴然并不想将它们彻底并到海岛牧场中来。
牧场虽说在她的管辖之下，可并不能说完全是她的。
但望江村这边便不同了，苏蕴然准备让他们独立于牧场之外，等到适当的时机，再建立专属于自己的产业。
苏蕴然亲自把李二牛送到码头，目光掠过李二牛眼馋的目光，苏蕴然心理一动。
第二天马宏茂带人出海回来，苏蕴然截下一船海货，让人直接在对岸装车，趁着时间尚早全部送去了望江村。
马宏茂等人回来之际，一并捎来了望江村等人的感谢。
隔天一大早，林二牛受全村人的委托再次来到苏蕴然家。
他再次带来了许多山货，这一次，无论苏蕴然说什么，都坚决不再收苏蕴然的钱，反而一直对苏蕴然千恩万谢。
“以后苏场长有什么事，一定叫我们一声，我们望江村的人都听苏场长招呼。”林二牛大声说着，把一个山里汉子淳朴的感激表达的淋漓尽致。
苏蕴然哭笑不得，“举手之劳罢了，林书记实在是太客气了。”
“苏场长才是客气，我林二牛说的话说到做到，以后苏场长可不要拿我们当外人了，不然我老林可要生气的。”
苏蕴然没辙，只得点头应下。
苏蕴然的无心之举竟然又让自己和望江村的关系近了一些，这是她不曾想过的。
吴青林不在家，苏蕴然没事就往养鸭场和养猪场去转一转。
有苗夏月和林校长等人在，苏蕴然不用格外地担心，反倒是两个孩子这边，在开学之后，竟然被学校的老校长提到了五年级进行学习。
这一举顿时引发一片哗然，使得家属区的人艳羡、嫉妒的同时，纷纷产生了怀疑。
他们怀疑学校所学的东西是不是太简单了，以至于吴思言和吴墨言两个小孩都能学得会。
于是，岛上的学校忽然迎来了大批量的家长们造访学校，大部分都是学习很好的孩子的父母。
他们要求给自家孩子跳级，着实让老校长等人哭笑不得，自然是根据每个孩子的情况一一拒绝。
而那些学习不怎么好的孩子的父母更加疑惑和茫然，不理解为什么吴思言和吴墨言能够轻松学会的东西，他们的孩子怎么会学不会？
一时间，家属区里出现了两种情况。
一种埋怨学校不公，老师不公，一种则认为自家孩子在学校里没有好好学习，埋怨老师不管孩子的同时，纷纷请自家孩子吃竹笋炒肉。
吴思言和吴墨言竟然一跃成为家属区里大人和孩子最讨厌的小孩，着实让苏蕴然无语。
她对此不是没有过努力。
她更希望孩子能用手一个完整的童年，让孩子能够完完整整地度过几年小学，奈何天不遂人愿。
每天顶着要被人吃掉的目光行走在家属区里，苏蕴然头大无比。
这个时候最高兴的人莫过于一墙之隔的孙玉兰了，尽管她也没少在家打孩子，可是，每每遇见，总要阴阳怪气地说上几句。
也是在这个时候，苏蕴然意识到，自己在家属区里的人际关系还是太简单了。
当初请苗夏月等人到养鸭场工作，就是由孙玉兰出的面，现在孙玉兰站到了自己的对立面，许多事情做起来就不那么容易了。
这个时候再想着处理人际关系未免晚了，不过，苏蕴然也并不着急。
她找了村里最喜欢在街头晒太阳的一位大娘家的儿媳妇。
这人姓秦，晋省的人，说话十分大气，只是婆婆十分嘴碎，爱显摆，有的时候连家里吃什么饭，一个月吃了几次肉都会说。
秦大嫂也是最近打孩子的主力军，见到苏蕴然顿时有点尴尬，但客人登门，她少不得笑一笑，问：“是蕴然啊，你怎么有空过来了？”
“来了岛上这么久了，一直忙忙碌碌的一个人，这不有空了，就想过来嫂子家里坐坐。”苏蕴然笑津津地，说着话从兜里掏出一大把瓜子分给秦大嫂。
秦大嫂哪里还好意思让苏蕴然站着说话，立刻将她迎进了屋。
两人聊了一会儿，气氛越来越舒缓，苏蕴然这才表明来意。
“我看嫂子家里人口少，嫂子又是俭省的人，如果嫂子手里有布料票，最近不用，能不能卖给我？我愿意出钱买。”
秦大嫂十分惊讶，“出钱买？”
布料票本身不值钱，但，没有布料票买不了布，这是秦大嫂惊讶的原因。
苏蕴然点了点头，“我知道谁家弄到布票都不容易，如果嫂子愿意出，我愿意出五毛钱来买，五毛钱一张，无论大小。”
“五毛钱一张？”
秦大嫂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在这个花销按分计算的年代，苏蕴然张嘴就是五毛钱，由不得秦大嫂不惊讶。
苏蕴然再次颔首确认，“就是五毛！嫂子愿意卖吗？”
“卖卖卖，那必须得卖啊。”
虽说男人一个月也有几十块钱了，可是，这些布票都是有时间限制的，如果舍不得花，到时候就用不了了。
与其等到过期作废，还不如直接用来卖钱。
秦大嫂想都没想就把家里的布票全都翻了出来，早些年她和婆婆在老家生活，要孩子晚，所以秦大嫂年纪虽然比苏蕴然大上不少，孩子却和吴思言吴墨言差不多。
这个年纪的孩子不用穿新衣服，每年家里男人的旧军服改一改就够穿了。
秦大嫂一股脑把家里所有的布票都卖给了苏蕴然。
两人一起数了数，总共十张布票，有大人的，有孩子的，有三尺的，有五尺的，有的还有一尺的。
苏蕴然直接按照五毛钱一张结算，递给秦大嫂一张五块钱。
没想到苏蕴然这么利索，秦大嫂一时间都有些手足无措，慌手慌脚地问：“蕴然妹子，你这是最近短缺了收啊，还是往后一只收啊？”
“一直收。”苏蕴然说，“我们牧场人多，收来给员工们当福利的。”
“那我以后再有布票，再找你啊。”秦大嫂试探着说。
“没问题，除了布票，其他的工业票之类的也可以。”
这话一出，苏蕴然又收到一张工业票。
工业票能够买缝纫机、皮鞋、自行车什么的，这种票比布票更加难得，苏蕴然干脆又掏出一张五块给秦大嫂。
秦大嫂恍恍惚惚仿若梦中，呆呆地说：“跟着你工作可真好啊，蕴然。”
苏蕴然笑了，“那以后场里人不够用，我先想着秦大嫂。”
“那敢情好，那敢情好。”秦大嫂一连串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