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愿是无崖山掌门上阳道人的五师弟,年纪比几个师兄都小上不少,功力却是几人之中最高的。但他性子冷傲,并不喜欢与人来往,再加上风流之名传得太盛,哪怕其中不乏误会,他也懒于解释,于是流言越传越甚。
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的相貌生得确实很出众,甚至能用得上“貌美绝尘”四字,以至于走到何处都能惹人青睐,留下了不少风流孽债。也正因为这些风流孽债,一代武林翘楚就这样与师门断绝关系,就此消失无踪。
李扶生的年纪也不算小了,但真正踏足江湖的日子其实并不算长,以至于只听闻过应愿的名声,却从未见过其人,江湖上的人也甚少将这两个从未打过交道的人联系在一起,除非是提及相貌时,人人都说他李扶生生了副惊为天人的好样貌,江湖之中或许只有年少时的应愿能与之相较。
这些年不与无崖山打交道还好,如今都站到无崖山的山脚下了,他自然要问起自己好奇的这个问题。
而阿元闻言打量他一眼,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接着便奉承道,“他空有名声,自然是不如大哥你的。”
李扶生也不计较此言真假,笑了一声松开了他。
这时候无崖山已经派了弟子下来,那是个新入门不久的小童子,奉了掌门之命下山来接人,听到阿元自称无崖山弟子,不禁纳闷地看了他几眼,“这位师兄,你说你师从胥师伯,可是这满山的师兄弟我都见过听过,怎么从未听过你的名号?”
“那掌门师伯是怎么和你说的?”
“掌门师伯说山下来访之人也是我无崖山弟子,叫我速去引人上山。”
“这不就是了。”阿元一面往山上走着,一面冲他笑了两声,“连掌门师伯都说我是无崖山弟子,我自然就是。”
那小童子愣了一下,觉得此言很有道理,一时竟未反应过来阿元岔开了他的问题。
而阿元也不等他回神,很快便问了他一句,“掌门师伯还说了什么?”
“掌门师伯还交代我,说此番上山的人都是贵客,让我好好招待,但是不要告诉任何师兄弟,只说你们是重要的香客。”
也正因为掌门称呼这些人为“贵客”,这小童子没有半分警惕,被他一问便都说了。
阿元咧了咧嘴,望向这小师弟的目光里隐有无奈,但更多的却是旁人看不懂的追思。
无崖山虽高,好在他们这些人都有不俗的武艺在身,没多时就登上山顶,这小童子虽然算不得多机灵,却也知道带他们走了一条几乎无人经过的小路,直接进了山后一处闲置的院子,客气地对着其余几人说道,“掌门说要请这位阿元师兄单独一叙,请几位暂且先在这里歇息。”
说完,便请阿元单独去见上阳道人。
阿元倒是还记得跟着自己上山的都是些什么人,走出门之前不忘对着几人客气地拱手作揖拜了拜,歉疚地说着,“劳烦几位。”
都到了这个地步,谁又会计较什么。
只是当他与那小童子的身影消失在院子里后,余下的几人便互相对视了一眼,每个人的眼底都藏着波澜。
这其中当属琳琅与阿元最是熟悉,即便没有抬眼,他也能感觉到所有的目光都聚在了自己的身上,偏偏他自己也是心乱如麻,并不想回应旁人的诸多疑问,于是干脆就这么盯着自己衣衫的一角,打定了主意不想理会他人。
直到身边忽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何期期,你知道什么毒能让人容貌身形尽毁吗?”李扶生仿佛见不得这样平静的心照不宣,非要做点出乎意料的事情不可,一开口便是石破天惊。
声音清朗,不高不低,刚好叫这里的人都听个清楚。
他若是问别人还好,偏偏问了个最不屑于人情世故,哪壶不开非要提哪壶的人。
何期期当即答道,“这样的毒有许多,具体是哪一种还要看中毒之人内功有多深,曾经又是何等容貌。”
“若说武功,剑法、棍法、拳法,甚至内功,皆是无崖山魁首,整个江湖的第一流。但若是相貌……”李扶生顿了顿,“真是不巧,没见过,我现在便去见见。”
说完话,便当真站起身要往外面走去。
他这一动,算是彻底打破了这里的僵局,霎时间,几乎所有人都齐齐站了起来,接着便彼此对视一眼,都试图从对方的脸上看出些端倪来。
可李扶生偏偏就像是察觉不到其他人都在算计着什么似的,一副随心所欲的模样,自顾自地往外走。
所有人都站起来了,可是无人真的迈开脚步跟上他。
李扶生就这样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一段路,直到身后传来某人故意踩出来的声响,这才顿了顿脚步,“果然是你。”
来者正是琳琅。
“我还是想亲眼看个究竟。”心绪乱了一路,琳琅实在是无法静观其变了。
“窥人隐私可不是什么体面事。”李扶生笑道,“不过他肯带我们所有人上山,打得便是让我们知晓他身份的主意。”
换句话说,阿元的真实身份对于接下来要办的那件事至关重要,不仅无需隐瞒了,甚至还要让所有人都知道。
李扶生从前从未来过无崖山,并不清楚这里的路,但仗着轻功高,很快便悄无声息地跟在一个无崖山弟子身后,尾随对方来到了掌门养病的院子。
或许是因为上阳道人的病真的到了生死垂危之际,也或许是因为今日阿元上了山,无崖山的几个大人物此刻都齐聚在这院子里,每个人的脸色都不算好。
也幸好他们因为烦忧之事心绪不宁,并未留心周围的动静,一时间竟未发现李扶生与琳琅已经躲在了附近。
而院子里沉默了片刻,身为老四的蒲日明性子最急,最先嚷出了口,“师兄叫我们过来却还不叫我们进门探望,反而招待起了什么客人,哪里来的客人能让他拖着现在这副身子也要亲自去见?”
“师兄做事一向有他的道理,他能亲自见客,一定是因为这个客人比他养病要重要,叫我们过来也一定是为了这事,我们耐心等着便是。”胥都成倒是明事理,但说话时也忍不住往屋子里望去,目光中满是不解。
唯有老二师徽始终未曾开口,也未望向那道房门,只是脸色比所有人都要差一些,像是意识到了什么。
而未过多久,屋内便传来了上阳道人的声音,“二师弟,你进来。”
听到重病缠身的上阳道人忽然变得中气十足,院内几人非但没有半分欣喜,反而浑身一震,都露出了悲色。他们都是活到这个岁数的人了,又是修道之人,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蒲日明差点便要不顾命令冲进屋内去见师兄最后一面,但却被胥都成死死拦住,“师弟,大师兄只叫了二师兄一人。”
“我听得见大师兄说了什么,可都这个时候了他还是只叫二师兄一人,万一有个好歹……”说到这儿,蒲日明自己都说不下去了,甩脱了三师兄的束缚后,咬着牙狠狠拍了一下身侧的石台,不知有多少担忧和恼意都只能强忍着咽下。
但兄弟俩沉默了一阵后,蒲老四还是耐不住这个气氛,又开了口,“都到了这个时候了,大师兄还只叫二师兄一人,到底要说些什么?”
“怕是要将这无崖山托付给二师兄。”胥都成也只能这样猜测。
“那屋子里可还有个外人呢!大师兄莫不是病糊涂了,竟要当着个外人的面交托师门?”蒲日明越听越觉这事荒谬,目光频频往那房门投去,恨不得现在便跳进屋内听听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可就在他们师兄弟、还有暗处的李扶生和琳琅都以为屋内的对话要持续许久的时候,房门却被人推开了。
阿元独自从屋内走出来,看见胥都成和蒲日明的时候连忙躬了躬身子,恨不得将腰弯到地下了。
他倒是知礼了,胥都成和蒲日明却没弄清这人到底是谁,见他只是像小辈一样行礼却未说话,身形模样又憨憨傻傻的,便想问他来历。
但还未及开口,上阳道人已经在屋内呼喊他们两人了。
蒲日明终于得来这个消息,哪还在意眼前人是谁,一刻不停地便跃进了屋子,只留下胥都成老老实实往屋内走去,但在将要迈进门槛的时候,这个无崖山的三师叔却忽然顿了顿脚步,回首,望向已经朝着院外走去的阿元,开口道,“阿愿,是你吗?”
这一声唤乍听起来像极了在喊“阿元”,但两字音似,却终究不是同名。
阿元的脚步也停住了,“道长怕是认错人了,这无崖山哪有叫阿愿的人。”
“确实。”胥都成竟然张口便应了他的话,“曾经有个叫阿愿的,因为惹下孽债连累师门中人,早已脱离师门下山去了,怎么还会出现在这里?”
随着他话音逐渐响起,阿元的身形似乎也晃了下,但却稳住了没有回身,“一切孽债皆是阿愿咎由自取,他自然无颜回山。这等弃信忘义之人,道长也尽早忘了吧。”
“叫旁人忘了不难,但他自己呢?”听着屋内四师弟喊自己的声音,胥都成心中也急切想要去探望大师兄,但眼看着院内的人已经要离开,还是忍不住最后问了对方一句,“应愿,你当真是忘了自己是谁,还是记得太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