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家人祖上,是从许州逃荒过来的。韩家人在三家营落户后,男人们常年给地主家抗长工挣粮食;女人们在冬春闹饥荒的时节,便带着儿女四处讨饭吃。韩家祖祖辈辈的日子,一直过的都很恓遑。
韩家人虽然穷苦,但个个为人实诚。他们干活不惜力,讨饭不贪心,只要有口吃的,什么脏活苦活都抢着干。在三家营和附近的营寨,田多地广的东家,都喜欢雇韩家人做长工。
韩家一直都租着郭家的田地耕种,是郭家半个包身佃户。韩六他爹韩二、他爷爷韩老大,都在郭家扛了一辈子长工。当年郭敬祖把祖田卖给李泰栓后,郭家的剩下的田就不那么多了,郭家本不需要再雇长工耕种,但郭敬祖还是留下了韩二继续扛长工。
韩六十七岁那年也开始在郭家帮工,后来顶替韩二做了郭家的长工。郭敬祖不让韩二叫他东家,而是按辈分叫他二叔,这样显得更亲近些儿。韩六就跟着他爹叫郭敬祖“二爷”,叫郭修安“三叔”。
韩老大活着的时候,曾对韩二说:“天底下没有白吃的饭食,人活着要明白自己的轻重!长工就是长工,东家就是东家;当面称兄道弟,背后你还要叫东家。
东家对你好,那是想让你死心塌地的卖力气;东家对你不好,只要不差咱粮食工钱,咱也没话说!郭家这个东家仁义,但咱更要识敬,不能蹬鼻子上脸坏了规矩,乱了纲常!”
郭敬祖把这个唯一的长工也没当外人看,除了一年两次该给的粮食和工钱,平常也常常接济韩家。
每年新麦打下来,晒干扬净该装踅子了,郭敬祖就对韩二说:“他二哥,你自己回去拿布袋!——先给你装,家里等米下锅吧!”
布袋有大有小,韩六他爹自己拿的布袋,吃亏沾光都没话说。
秋庄稼收完,郭敬祖便指着捆好的新棉花,对韩二说:“他二哥,趁着还没入冬,早点拿回家给老的小的续到棉袄棉裤里……”
新麦第一顿蒸的白面馍,是犒劳长工的,郭牛氏让韩二敞开了吃。等吃完饭,郭牛氏又拿出两个白面馍,塞给韩二说:
“他二哥,知道你吃饭都惦记着家里娃娃,把这俩捎回去吧!”
青黄不接的时候,有口吃的就是救命。郭家院子里的麦黄杏熟了,郭牛氏拾掇半筐杏子说:“他二哥,这东西不经放,你拿回去给娃娃们尝尝鲜!”
地里的红薯刨弄完,郭敬祖和韩二套牛犁地种麦子。郭敬祖说:“他二哥,让六子跟着一起去地里绺红薯,绺多绺少都拿回去,给娃娃们蒸了吃!”
地里漏下的大小不等的红薯,韩六每次都能绺个一筐两筐的,回去一家人吃上好几天。
郭修安主事后,跟他爹也一样,该给的工钱粮食一个也不少,能早就不玩晚给;吃喝上也不吝啬,自己吃啥韩六跟着吃啥。
人勤话少、眼里有活的韩家父子,很受郭家外掌柜待见,但韩张氏和韩梅氏,一直不受郭家内掌柜的待见。倒不是女人之间红过脸吵过嘴,而是郭家婆媳,都嫌弃韩家女人那点说不出口的破烂事儿!
当年李泰栓为了截胡韩家买地,半真不假的撩拨了韩张氏,李泰栓才发现,韩家新娶的这个泼辣的小媳妇,骨子眼里都透着一股风骚味!
俗话说没有不偷腥的猫。李泰栓这捆干柴,遇到韩张氏这团烈火,自然是一点就着。而韩张氏靠上李泰栓,也是从那年的守秋开始的。
每年从立秋开始,早春时节地里种下的高粱、谷子和棉花,就陆陆续续的成熟了;到了秋分,夏种的苞谷、豌豆和芝麻,也到了收获的时节;最迟到霜降前,晚熟的拐子(扦插的)红薯收拢入窖,这一季的秋获才全部收完。
农民靠天种地,谁也不敢赌老天爷每年让你收哪样庄稼。但老天爷也很公平,每年都有丰产和歉收的庄稼,所以老百姓种庄稼就要样样俱到,黍稷菽薯都要种一些。
田地多广的财东,除了种点瓜果蔬菜的田地,每年都会换着花样种庄稼;地少的贫农和没地的佃户,更不敢把宝压在一样庄稼上种,每样庄稼也都种些儿,反正不收麦总要收豆。
有收获就能保证一家老小,在冬春季节不至于挨饿受冻。地少的人家,三下五去二就收完了地里的庄稼,收完了自己田里的,便开始收别人的。
地里的庄稼长的都一样,你有能耐偷偷收到自己家里,那就是你的;你没本事看住自己的庄稼,被人收走了就是别人家的。
所以每年的秋收,佃户和长工跟东家,白天上演狗拿耗子的文戏,晚上就是角色对调,上演的猫捉老鼠的武戏。要想地里的庄稼不被被人偷走,或尽量少被偷去,财东晚上就要守在田里看着庄稼,这就是“守秋”。
在伏阳,一犋犍牛能耕种一百亩左右的田地,小户人家说家里有几亩地,财东家就直接说有几犋田。
李泰栓家就有五六犋田。李家三犋田租给佃户收租,剩下的雇长工自己耕种。
租出去的田地,李家只操心按时收租;但自己耕种的秋获,就要自己操心看守。所以年年李家人都要到地里守秋。
寒暑更替,一晃就是十几年。又到了秋收时节,韩张氏这晚早早的来到李家的棚房,跟李泰栓轻车熟路的办完男女之间那点事,韩张氏便准备起身,到李家的谷子里地割春谷。
李泰栓却揽住韩张氏的腰说:“先不急下地,有事跟你商量一下!”
韩张氏以为李泰栓没尽兴,说等割完谷穗再给李泰栓弄一次。李泰栓说:“不是你的事儿,是你家大妮的事!”
韩张氏马上变了脸:“咋?我这颗老白菜吃腻了,你又惦记上我闺女了?”
李泰栓没跟韩张氏纠缠吃白菜的事情。他直接说,想让韩大妮给李长有“试种”。
家家都有难念的经。李家这几年最着急上火的事情,就是李长有一直续不上的香火。李长有跟关帝庙的王家姑娘,从小就定下了娃娃亲。刚满十六岁的王家姑娘嫁进了李家,就成了李王氏。
李长有成亲两三年了,李王氏的肚子一直都是瘪蹋蹋。李梁氏拉下脸皮问儿子,李长有说他又不是个笨瓜,晚上该干啥干啥,从没耽误事。
李梁氏又腆着脸问儿媳妇,李王氏羞臊的说,出嫁前娘家妈都细细交代了,小两口晚上好着呢。
李梁氏带着李王氏,跑遍了周围的庙庵烧香拜佛,寻遍了大小的郎中求医问药,李王氏的肚子还是没有动静。
立秋前,趁着李王氏去河边洗衣服,李梁氏把李长有拽到里屋,悄悄问他愿不愿意找人试种。李长有心里好气又好笑,这种事只有女人愿意才行,他愿不愿都白瞎儿。李梁氏说只要李长有愿意,其他的就不用他操心,养养身子骨等信儿就行。李梁氏对李长有千嘱咐万叮咛,试种的事儿,万万不能让李王氏知道。
晚上,李梁氏躺在炕上,跟李泰栓商量对策。李梁氏说儿媳妇肚子两年没动静,要么是儿子的种儿,是不发芽的秕谷;要么儿媳妇的肚子,是块不长庄稼的涝池!但到底是秕谷还是涝池,要试试才知道。
李泰栓说,李长有十六岁就开始在地里“守秋”,男女那点事估计早就经历过,应该没问题。李梁氏说那点事儿跟儿子的种儿是不是秕谷,挨不上边。
李泰栓顺嘴说:“生孩子跟种地一个理儿!不收麦就种豆,不行就换个种儿试试!”
李梁氏见李泰栓先惦记怎么试儿媳妇,便生气的翻个身,不再理李泰栓。李泰栓赶紧解释说:“你先把话说完,别让我猜来猜去的。关帝庙那头的亲家公,也是有脸有面的东家!要是伤了儿媳妇的脸面,关帝庙那头不好交代!”
李梁氏翻过身说,只要试出来李长有的种儿是不是秕谷,就知道儿媳妇的地,能不能长出庄稼了。
李泰栓问咋个试法?
李梁氏说:“找个怀过孩子的大姑娘,或小媳妇跟长有同同房;如果怀上了,那就是说长有的种儿不是秕谷,儿媳妇的肚子就是涝池!然后再把孩子打掉,给点钱粮打发了就是了!”
李泰栓问找哪个去试?
“我早打听过了!”李梁氏说:“韩家大妮怀过孩子,没出苗就被悄悄打掉了!找她试种最合适!”
李泰栓说,韩大妮还是个没出嫁的闺女,韩家人咋可能同意。李梁氏憋了半天,才幽幽的对李泰栓说:“你能把韩大妮他妈摁进“守秋”的棚房里,就不能让韩大妮给儿子试种?”
李泰栓长出来一口气,自己在心里嘀咕:“绕了一大圈,这婆娘在这儿等着我呢!”
“这事不中!”韩张氏推开李泰栓的手,头摇的像拨浪鼓:“大妮还是个没出门(未嫁)的闺女!我正踅摸着(准备)拿她,给老五(韩五)换个媳妇回来呢!”
李泰栓说:“屁股大腰圆!看你家大妮的身板,就知道是能生会养的女人!要不是早早就被破了瓜,将来不用倒贴钱,随随便便都能给她五弟换个媳妇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