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吕知事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
他话锋一转,紧握着拳头说:“胡大帅已经痛下决心!他要求全省各级官员,必须全力清乡剿匪,保一方平安!
不论是杆匪、趟将还是刀客,只要发现蛛丝马迹,民团乡勇毋须上报,便可直接绞杀!知事公署会按照乡公所上缴的杆匪人头数量,兑现大洋以示嘉奖!”
最后,吕知事又喜笑颜开的说:
“天可怜见!正是咱们东乡的包团总指挥有方,假洋人这回儿才在咱东乡栽了个大跟头!
这伙儿杆子不但没捞到半点好处,还损兵折将的抱头鼠窜,现在已经跑去了鄂省不敢再回来了!
这回儿被打死的两三百土匪——当然包括十家镇民团打死的——都被砍了脑袋送到伏阳城,个个在城墙上‘望城圈’!”
“望城圈”三个字从堂堂知事大人嘴里说出来,还这么顺溜,令一旁的包继德虎躯一震!
“这是土匪窝的黑话,”包继德心里暗忖:“如果吕知事没在土匪窝待过,那肯定是说过票或‘牙’过人——说不定还是同道中人呢……”
包继德不自觉的看了一眼吕世炎,正好遇到吕知事意味深长的目光;包继德赶紧报以惺惺相惜的目光,回敬知事大人。
而此时台下的百姓,更是交头接耳的互相询问着;或许他们也想知道知事,吕大人说的“望城圈”,到底是什么意思吧?
吕世炎清清嗓子赶紧岔开话题说:
“乡亲们,咱们的镇守使马旅长,今天特命我前来嘉奖剿匪的功臣!
首先,东乡的包团总剿匪护粮居功甚伟,特赏大洋一千,勋章一枚!
三家营的李团总大义助剿功不可没,特赏大洋五百,勋章一枚!
李家民团骁勇善战,特——口头嘉奖!
牛家庄乡民剿匪也出了大力,也口头嘉奖!”
团丁们不失时机的奉上大洋和勋章,吕知事便当场授给了包继德和李长盛。
吕大人授勋的时候,下面的老百姓更是议论纷纷。
牛恒山耐不住性子正要站起来说话,却被牛铁山死死的摁在板凳上,要他不要多嘴多舌。
授完勋章的吕知事,被包继德殷勤的请到一旁落座。
包继德走到戏台中央,做了几次手势才,止住乱哄哄的会场。
他对着吕世炎拱手施礼说:
“感谢知事大人亲临东乡,看望受苦受难的百姓们,也感谢马旅长对咱们东乡剿匪的褒奖!”
包继德说完便带头鼓掌,但台下的百姓根本就没人相应,又开始交头接耳的议论。
包继德尴尬的收住巴掌,看了一眼李长盛——他一直盯着托盘里大洋神游太虚!
包继德举起手里的勋章,对台下的百姓说:
“乡亲们!这个勋章是吕大人授给我的,更是授给咱东乡百姓的!
吕大人来之前,我已经跟李团总已经商量好了!今天不管赏我们多少大洋,俺俩一个子都不留!全部拿出来抚恤这次为剿匪死伤的壮士,嘉奖有功的团丁和乡勇!
要是不够……我跟李团总自己添!——是吧李团总?”
李长盛的确在神游太虚,他正在盘算着五百个大洋,能够置办多少亩地,买几头骡马,放一年驴打滚有多少利钱!包继德在台上说的这些儿话,他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直到包继德叫他,李长盛才回过神来,望着几百双盯着他的眼睛,赶紧圆场说:“是哩!是哩!包乡董说的对着呢!”
吕知事对包继德的话大为赞许,他这次带头起立鼓掌;老百姓才稀稀拉拉的跟着拍巴掌。
吕世炎拉着李长盛的手,又走到台前说:“自古‘老子英雄儿好汉’!李团总的大公子跟着胡大帅南征北战,李团总在乡梓剿匪安民!李团总就是东乡剿匪的楷模!”
李长盛哪经得住吕世炎这样夸奖,他激动的说不出话来,只是对着吕世炎连连鞠躬。
就在这时,刚刚端上来的大洋被团丁们收走了,李长盛却着急的喊道:“你拿走干啥?这一份是我的!”
台下的百姓哄笑不已。
牛恒山边笑边对牛铁山说:“你姐夫这个老狐狸,今天又戏耍了李家一把!”
牛铁山说:“真正的老狐狸是这个姓吕的,李家早晚要遭报应的!”
牛恒山问牛铁山为什么不让他说话。
牛铁山说:“该看戏的时候你就好好看戏,站起来问话就是抢戏!你是觉得台上唱丑角的不够多,还是这几个丑角唱的不够好?”
牛恒山对牛铁山说:“你说别人是老狐狸,我看你也快成精儿(狐狸精)了!”
乡公所的嘉奖仪式搞完,韩为邦闷闷不乐的回到家。
韩皮匠问他为啥闹心?
韩为邦说:“别人都披红戴绿的上台受奖,我这个民团副团总被撸了!”
韩皮匠说:“吕老爷没砍了你脑袋,你就算少了高香!”
韩为邦对他爹的话,很是不服气。
韩皮匠便扳着指头教训儿子:
“我今天一条条的,把事情给你掰扯清楚!
杆子来的时候,公所的大门是你开的吧?公所库房门上的锁,既没被砸也没被撬,钥匙肯定是交出来的吧?
杆子既没打你,也没给你上刑,抢完走了还能留你一条命,是你脸大还是命硬?
还有,你头上的伤要是土匪打的,应该是横口或斜口,但为啥是要是竖口呢?”
韩为邦被这么一问,汗毛都竖起来!他结结巴巴的问韩皮匠,这些事儿还有谁知道?
韩皮匠不屑的说:“郭修安难道看不出来吗?郭治群把两个杆匪送给包继德,难道不是郭修安在背后指点的吗?
郭治群早就认出了这俩货儿,是咱韩家的后生,留下活口那是不想招惹新民(韩老么)!
但包继德怕再生事端,便直接杀人灭口;人头直接送到城里,领赏是托词,其实是是不想让韩家人认尸!
你口口声声说,祸祸公所的杆子是假洋人的!其实我不用猜,也知道是新民带人回来干的!”
韩为邦赶紧说:“歪日他怼!爹,你小点声!通匪要掉脑袋的,可不敢乱讲!”
韩皮匠继续说:“你敢做,还怕我在家里讲?那些儿被打死在公所外面的杆匪,有十几个是族里的后生——他们前年才跟着新民去吃粮的!
族里多好的娃娃啊,死在了家门口,族人却没有一个人赶去认尸!眼睁睁的看着包继德割了他们的脑袋去城里领赏!
再说包继德,这个人拉的屎,都不是实心!他没揭穿你,那是给灯盏窝的韩老么面子,也故意做给咱爷俩儿看的!”
韩皮匠的话句句见血,韩为邦摸摸阵阵凉意的脖颈,连那句“歪日他怼”的口头禅,也说不出来了!
韩皮匠最后对儿子说:
“俗话说出檐的椽子先烂(枪打出头鸟的意思)!
包继德把李长盛这个信球货(差心眼的人)推到前面,那是要害了李家!
以后你多学学郭家爷俩儿——闷头过自己的日子,好事坏事都不往前凑。
这年头,人精都把头缩回去当了老鳖一(表现窝囊老实的人)了!”
郭修安的确看出来了!
但韩老么招兵是他站的台,如果他站出来说句公道话,不知道有多少顶大帽子等着往他头上扣!
他倒不是担心自己的脖子不够硬,只是郭治清的一句话,让他彻底缩了回来:“爹,这些帽子如果是冲咱爷俩来的,那也好说;万一要是冲着治远来的,那咋办?”
十家镇民团也受到嘉奖。
只是除了补充了些枪弹,吕世炎只给了一个口头嘉奖。
钱掌柜不服气,找吕世炎要钱抚恤伤亡的团丁。
吕知事两手一摊说:“民团防匪本来就是分内的事儿!知事公署也没钱,要抚恤十家镇商会自个儿筹钱去!”
郭治远却安慰钱掌柜说,县署能给十家镇民团补些儿枪弹,他就知足了;只是受了损失的十家镇商民,需要钱掌柜想办法安抚一下!
钱掌柜说:“都是民团,凭啥薄此厚彼,我只是咽不下这口窝囊气!”
郭治远拿着镇守使公署的邸报说:“假洋人已经被手下的杆匪打死了,脑袋割了也送到伏阳城去领赏!
大杆子虽然倒了,但不知道有小杆子又会冒出来!这些小杆子可是认钱不认人,心肠更狠、手段更毒!他们就散在北山里,咱们十家镇不得不防!
眼下枪弹比大洋还金贵,能补充点枪弹已经不错了!”
钱掌柜倒吸了一口凉气说:“那要是这样,还不如让假洋人活着呢!”
包继德自然也知道假洋人已死的消息,但这个消息他没有告诉任何人!
他担心把消息放出去,他这个乡董兼团总,就再也调不动村寨的民团了!
包继德扣下来消息,然后对李长盛说:“东乡民团最近总被马旅长抽去剿匪,你把李家民团调些人过来帮忙守公所!”
官大半级也能压死人!
已经被任命为东乡民团副团总的李长盛,心里就是有一百个不乐意,也不能不服从正团总包继德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