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存义一回到伏阳城,就向杨勉之复了命。
杨勉之听完说:“郭治远这个人,我太了解了!但希望这一次,这头病猫能真的变回老虎吧!”
李存义摇摇头说:“一个消磨了二十年的人,怎么能变得回来?”
杨勉之说:“确实是可惜另一个将才!先不管郭治远了,你离开三家营十几年了,你们家这些年……也发生了很多事儿——你该回去看看了!”
李存义说:“好男儿志在四方!三家营的人,估计个个都是活在前清时代,早就是朽木了!也没啥好挂念的!”
杨勉之说:“越是这样,越需要你回去做工作啊!再说周婉玉的棺木已经运回三家营了,你代郭治远去祭一祭她,顺便安慰安慰老族长!然后去办那件更重要的事情吧!”
就这样,李存义回到了三家营。但他进了营才知道,周婉玉也已经下葬,他顾不上和李长盛打个招呼,就奔来了郭家祖坟。
李存义拉着郭修安的手,简单讲了一下郭治远的情况。当然,李存仁也去了灯盏窝的事情,他是一个字都没提及!
但对郭修安来讲,只要知道郭治远不在伏阳城就足够了。不过他心里却有了一个更大的担心:“治远也要当土匪吗?三家营难不成又出了一个土匪头子?”
李存义歉意的说他早就该去拜访郭修安,但杂事太多一直没机会。
郭修安问李存义回来时为了啥?
李存义说:“我回来当东乡小学的校长!”
郭修安说:“你三伯我腿瘸眼可不瞎!东乡小学眼下一个先生和学生都没有了?这个时候你回来肯定是趟浑水,不怕呛着自个儿吗?”
李存义讪笑着说:“就是怕抢着,我才来找三伯您先问问路………”
郭修安说他现在是瞎子走夜路——脚下没底儿心里没谱儿,找他问路那是找错人了。
李存义只好问郭修安:“您说的浑水,指的是啥?”
李存义的话让郭修安觉得,李存义这个年前人有点油嘴滑舌,他跟谁一路的还真不好说,别懒得回答李存义的问题。
李存义说:“您说的浑水,是指我哥的北洋兵,包继德的乡公所,还有牛铁山的红枪会吧?
三伯,他们都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北伐军马上打过来了,这些污污糟糟的人和事,马上就过去了!”
郭修安一怔:“又要变天了?你跟你哥不是一伙儿的?”
李存义说他跟老百姓是一伙儿的。
郭修安笑了:“你说这话,心里不虚吗?”
李存义说就是老百姓不信他,他才来着郭修安问路的。
郭修安叹口气说:“你根本就不知道老百姓过的什么日子,更不知道老百姓心里咋想的,老百姓怎么会信你呢?——老百姓眼下,是谁的话也不能信了!”
李存义问怎么才能让老百姓相信他。
郭修安摇摇头说他也不知道。
郭修安又问李存义这次回来到底想干啥?
李存义认真的说:“三伯,我这次回来,真的是当小学校长!”
郭修安哑然失笑。
以前东乡小学有老师和学生的时候,校长一职一直是包继德兼任的。如今的东乡小学早就名存实亡,老师和学生们都跑光了,李存义却突然被派回来当校长。
这是个不太高明的幌子,不要说郭修安,就是傻子听完也不会相信!
李存义别了郭修安,便直接来到乡公所跟包继德说明来意。
包继德握着李存仁的手说:“百闻不如一见!老叔我早就听说过你的大名,只是无缘相见啊!你回来的正好,我终于可以把东乡小学这个重担卸下来了!”
包继德客套完,又对李存义说:“你要想当好这个校长,这第一件事情就是问县府要钱——知事公署已经三年没给东乡小学拨款了!没有钱,哪有学生和老师?”
李存义问:“即便上面不给拨款,不是还有东乡自筹的教育捐吗?”
包继德说:“大侄子你是不知道啊!上面的钱被镇守使公署扣留了,下面的钱被乡里用作民团训练费了!
只要你能要到上面的钱,我砸锅卖铁也要帮你筹下面的钱!”
李存义笑而不语:小学就他一个光杆司令,他才不回去镇守使公署触霉头呢!
反正东乡小学既没有老师也没学生,那就暂时不用开学了,李存义正好可以摸摸东乡的“底儿”!
白天,李存义就在田间地头晃悠,遇到百姓就聊上几句,听他们给自己这个“举人老爷”诉诉苦;晚上,他就在营里转悠,听听他们骂的是哪个,恨的是哪位。当然,他去的最多的还是三家营的老祠堂。
李家祖宗的牌位早就搬进了自家的祠堂,李存义去三家营祠堂做什么?是祭祀郭家的祖宗吗?
当然不是!眼下的三家营祠堂,早已是伏阳保卫旅的总部!
如今的伏阳保卫旅,其实就是改了名字的伏阳红枪会,老百姓更习惯叫他们硬肚会。
伏阳红枪会已经被整合,成为伏阳保卫旅,而牛铁山也被任命为保卫旅的旅长!
李存义这次回来的任务,就是奔着牛铁山的保卫旅而来的,他要说服牛铁山带着保卫旅调转枪头对付赵晨初,迎接即将到来的北伐军!
李存义第一次去祠堂,就跟牛铁山打开了天窗——说亮话!
牛铁山反问:“你是革命党?”
“不是!我是受人所托,来劝牛旅长弃暗投明的!”李存义很警觉。
“你要是革命党,我现在就把你抓了送到伏阳城领赏;你要不是革命党,为啥要撺掇着我帮革命党对付姓赵的?”牛铁山不跟李存义绕圈子。
“革命党已经踏平了南方的半壁江山,过不了多久就要打进豫省!他们的口号是‘打倒列强除军阀’,统一全中国,救百姓于水火!这样为国为民的好事情,我是想帮你分清好赖,不要站错了队!”
“姓赵的前年也是这么说的!他当时代表胡秀才许诺,只要枪会帮他们打跑了陕西的丘八,老百姓就可以三年不纳粮,红枪会收抚成正规军!
可是现如今呢?他忽悠枪会给他们卖完命,说过的话就当放他娘的出律拐弯屁!”牛铁山说。
“革命党不是北洋军阀,他们说话算数!”
“革命党承许了啥?打跑了胡秀才是不纳粮还是不征税?你们又是咋个算数法?有圣旨吗?有的话拿出来给我看看?”牛铁山不依不饶。
第一次游说,李存义完败!
李存义第二次找到牛铁山的时候,先跟他讲了一个新词——阶级。
李存义说眼下的中国分为两个阶级,在城里是工人阶级和资产阶级,在乡下是农民阶级和地主阶级。
资产阶级通过压榨工人阶级坐享其成,地主阶级通过剥削农民阶级不劳而获。他们就是劳苦大众的死敌,要毫不留情的消灭掉。
只有消灭了剥削阶级,老百姓才能过上自己想过的日子,吃饱穿暖要啥有啥。
而北伐军就是来消灭地主和资本家,解救劳苦大众的!
“你说的‘阶级’是几品官儿?”牛铁山一脑袋浆糊:“照你的意思,人人都是有品有级的官老爷?那东家是几品,佃户又是几品?知县和乡董承认这个品级吗?”
李存义解释说:“牛旅长,阶级不是官阶,是根据家财多少划分的,没品也没级!”
“早说嘛!你就是把穷人划一堆,东家划一堆!给他脸上盖个戳戳、分分堆啊!”
牛铁山似乎理解了:“那官老爷和军爷算哪一堆?”
“官员和军队应该算东家那一堆吧!”李存义有点吃不准。
“嗐!照你这么说,俺们自卫军也算东家了?就是革命乱党的死对头了?”这一次牛铁山的脑袋转的很快!
“你当我是傻子吗?把革命乱党这群狼招来了,然后让他们来砍我的脑袋?”
“不不不!自卫军是劳苦大众的枪会,应该划在穷人这一堆!”李存义赶紧改口说。
“照你这么说,咱们根本就不用给革命党帮锤儿!”牛铁山哈哈大笑,
“你们李家算是东家那一堆吧?只要你点头,我现在就带着自卫军抄了你们家,崩了你爹,先革了他的命!”
第二次游说,李存义丢盔弃甲!
但李存义第三次游说牛铁山的时候,竟然意想不到的成功了!
牛铁山拍着胸脯对李存义说:“有实在话你就应该早点说嘛!你们读书人就喜欢弯弯绕儿,扯什么革命、讲什么阶级的!老百姓就图吃饱穿暖过安生日子,你天天云山雾罩的讲道理,为啥不先问问自己信不信?”
李存义临走的时候,牛铁山说:“俗话说响屁不臭,臭屁不响!你回去跟指点你的高人说:只要你们说话要算数,保卫旅也不会下软蛋儿!”
指点李存义的高人其实就是杨勉之。
李存义在牛铁山面前碰了两鼻子灰,只好进城找杨勉之诉苦。
杨勉之听完说:“俗话说,要想公道打个颠倒!北伐是咱国民党的事情,红枪会为啥要帮咱儿?红枪会帮了咱们,他们除了死人能捞到啥好处?”
李存义觉得杨勉之是帮红枪会说话。
杨勉之说:“我不是涨红枪会的志气,灭你的威风!而是你根本就不知道怎么去做红枪会的工作!
你跟一个一辈子装神弄鬼的神棍,讲革命道理和家国天下,这不是对牛弹琴吗?
在农民运动这一块,牛铁山是咱们的老师傅!老百姓也知道他的鬼把戏是假的,但还是信他!”
李存义问为啥?
“因为老百姓早就没有可以信任的人了!”
杨勉之接着说,“你回去告诉牛铁山,只要帮北伐军打倒了赵晨初,他们从北洋军那里抢到的枪支、粮食、大洋,都算他的战利品!
只要好处给够了,牛铁山就会主动抢着当先锋!
挠痒跟着虱子走,你要先明白牛铁山哪里痒才行!就算捞不到好处,让红枪会解解恨也行!
牛铁山最恨的,是胡英煜和赵晨初说话不算数;而老百姓最恨的,是北洋兵天天刮地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