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我和霍知易一辈子都在跟鬼打交道，灭除了不知多少鬼。
但吃鬼，这是我们想都不敢想的。
只听说过鬼吃人，还没听过人吃鬼。
「你不会在骗我们吧？」霍知易一脸怀疑。
「信不信由你们啊。」霍楼大笑道，「反正我当鬼的日子还有很久，但你可离魂风魄散不远了。」
我和霍知易对视一眼。
我问：「那你的意思是说，你要让霍知易吃了你？」
不知怎的，我心里还是有点没底。
那这样，霍楼就不会存在了。
他会放心把自己的生命交给我们吗？他明明还大仇未报。
「是啊。」他说，「不过嘛，肯定有点代价的。」
「我会跟着小子抢夺24小时的身体操控权。」
我们神色一凛。
还是不可信，太不可信了。
霍楼真会甘愿把身体操控权让给我们？
霍楼说：「这你们就放心吧，我在这世上也活的够久了，算是看遍了薄凉，没心思继续在这待下去，我只是想让一切都有个结果而已。」
我把目光移向霍知易。
决定权在他。
这是他的身体，他们霍家的命运。
霍知易闭上眼。
后来我时常忆起，在他闭眼的五秒钟里，他在想什么。
是在回想霍楼姐弟的不堪遭遇，霍家上百人的命运，还是自己的生或死。
19
霍知易睁开眼，说：「好。」
然后霍楼巨大的黑色鬼身，慢慢向霍知易靠近。
鬼和幽灵在那一刻融合了。
我感觉眼前的一切都仿佛割裂一般，黑和白在我面前碰撞、融合，同时诡异的黑气弥漫，直冲云霄，耳边好像有阵阵哭喊在痛苦的嘶吼。极怨极悲。
巨大的恨意撕破了那抹白，而又被很快的吞噬。
极白极亮的强光使我闭上了眼。
不知过了多久，我睁开眼睛。
我看到霍知易躺在地上，他恢复了人形，却好像无声无息。
我走过去，颤抖着用手去探他的鼻息。
还活着，是人。
还没等我喘口气，他突然猛地睁开眼。
眼中似乎有血气弥漫，但很快就不见了。
霍知易有些迷茫的去摸自己的眼睛，去看自己的身体，触感和视觉没有欺骗，很快他就松了口气，傻傻的笑起来。
他转过头问：「我活过来了？」
我用力点头。
他站起身：「那我们现在先去霍家......」
刚醒过来，他有点气虚，差点没站稳。
我赶紧扶住他。
我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心里突然有些发慌。
霍楼真的什么反应都没有吗？
......?不正常。
太平静了，霍楼那滔天的恨意，我回想起还是觉得渗人。
20
其实感知到更多的，应该是霍知易才对。
霍楼就在他体内。
但他什么都没有说，沉默着由我扶着一步步走回霍家。
路上有多少路人被我们吓到就不必说了。
「霍知易诈尸」之类的话。
刚走到霍家门口，霍元镇就急急忙忙的跑过来，他先是震惊，然后喜极而泣：「知易......知易！你真的......」
霍知易轻轻点了下头。
更多的霍家人围上来，他们有的惊喜，有的质疑，有的恐慌。
我看着霍知易镇定自若的表情，心里越发慌起来，捏着他手下意识一用力。
肯定很疼。
我正要说对不起，撞上他目光的那一刻突然如坠冰窖。
他本就面无表情，此时眼里无波无澜，空洞的像死人。
他在呢喃什么。
「没......有......」
这两个字仿佛是从他的气管里发出来的。
我一下子松开他的手，向后退一步，手贴上口袋，准备拿出里面的符纸。
霍元镇却是已经哭的不成样了，他还往霍知易身上凑：「知易啊，真是苦了你了，爸再也不......」
「霍叔叔！让开！」我大喝，「他不是霍知易！」
霍元镇一愣。
霍知易，不，现在应该说是霍楼。
霍楼咔咔着动着脖颈转过头，他声音如鬼魅，仿佛从地狱里刚爬出来。
他用空洞的眼睛死死盯着我。
「没有......根本没有，你们骗我，骗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们霍家人不是想要阴阳眼吗，我把阴阳眼都杀了，全都杀了！你们一辈子都别想！！！」
「霍家人，都得死。」
最后一句是看着那群霍家人说的。
此时的霍楼就像个煞神，缕缕黑气在身上弥漫。
不知谁先惊叫一声，随后院子里瞬间乱作一团，争相逃窜。
霍元镇呆滞在原地，或许他没办法想象自己的儿子变成了厉鬼。
更或许，因为他想起了五十年前霍家造的孽。
我却不敢想那么多了，霍楼现在还是个人形，我猛地扑过去，同时从口袋里扯出一叠符纸就往霍楼身上拍。
霍楼还在狞笑：「尹希月，你这是做什么？你帮他们，你忘了我们的约定了吗！！」
「那我也不是让你伤害无辜的人！」我怒吼。
「霍家和尹家不一向互为仇敌吗？我杀了他们，你应该高兴才对！！」
「你姐姐如果知道你滥杀无辜，难道会高兴吗！」
霍楼突然安静下来。
他开始挣扎。
我跌在地上，惊魂未定的看着眼前一切。
他抱着头，脸上一会儿是痛苦，一会儿迷茫，像是在做什么莫大的挣扎。
他倏地停住了，朝我看过来。
一瞬清明，那眼睛里含了太多情绪。
宽慰、惋惜、决绝。
是霍知易。
我脑中一片空白，说不出话来。
霍楼垂下头，低语道：「我知道了、知道了......他们在......」
他起身，朝着郊外的方向狂奔而去。
21
我追着霍楼一直到了郊外的一个小别墅。
远远的我就瞧见那里黑气冲天。
是该有多大的怨恨。
我突然想起，现在太阳已经落山了。而霍楼，似乎就是等的这一刻，夜晚是鬼魂实力最强的时候。
还没走到别墅前，我就已经看到了地上的血迹，触目惊心。
一直从别墅里漫延到门口的十字路。
我心脏狂跳，双手发抖，推开别墅的门。
霍楼靠在墙上，他身上沾满了血，把霍知易的白衬衫都染红了。
他的双手也全是血，此时脸上是大仇得报的疯狂快意。
我看着眼前的一幕呼吸一滞。
地上是堆在一起的好几个死人，他们都是花甲之年，双眼被戳瞎，肚子像是被什么硬生生撕扯开，黑红的血汩汩流出，整个别墅像是人间炼狱。
霍楼手里还扯着一个魂魄。
他说：「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我要让你们永世不得超生。」
他狠狠一攥手。
魂飞魄散。
「霍楼，够了吗？」我颤着声音问。
「够了吗。」他呢喃着，自言自语：「当然不够，怎么能够？」
「草菅人命，连自己的族人都能杀害，怎么能够？！！」
他暴喝起来，朝我扑过来把我按倒在地。
我被掐住脖子，呼吸困难。
我看着近在咫尺的，霍知易的脸。
眼睛却不像他。
这个身体里面，已经是一只鬼在操控了。
我从胸前衣服里抽出一张符纸，猛地拍在他额头上。
「尹希月，普通的符纸可对付不了我。」霍楼说，「我要杀了你，阴阳眼就是个祸害，谁拥有，谁就短命！」
他掐着我的手骤然用力，我只感觉氧气都从身体里被抽离。
太痛苦了......
正当我眼前愈发昏沉，觉得自己就要这么死过去的时候。
霍楼的手突然松开了。
我大口大口的呼吸新鲜空气，趴在地上撑着身子看他。
他表情变幻莫测，迷茫、痛苦、愤怒，接连在他脸上展现。
「够了......！」
是霍知易的声音。
「我已经纵容你杀这些人了，还不够吗？」霍知易抬起手，触摸到心脏的位置：「该结束了，霍楼。」
「你没有感觉到吗？」霍楼说。
他声音平淡，可这平淡却像座火山，下面汹涌澎拜。
「在你测出阴阳眼之前，霍家人怎么对你，而之后，他们又是怎么对你？」
「你觉察不出他们的殷勤吗？」
「他们没有像对我姐姐那样对你，只是他们怕承担不起后果罢了！」
霍知易脸上表情变换。
一会儿是他，一会儿是霍楼。
这个身体里，有两个灵魂在争斗。
霍知易说：「所以呢？」
另一边没了声息。
「因为阴阳眼，我的父亲成为了族长。」
「因为阴阳眼，霍家才真正站稳脚跟。」
「经历了无数风雨才走到这一步，所以霍家的结局，不论如何都不能由你来决定。」
霍知易说完，就要用随身的刀去捅自己的心脏。
「霍知易，你疯了！！」霍楼大吼道，「你杀了我，你也会魂风魄散！」
「那又如何。」霍知易笑起来，「霍楼，这条命给你，霍家再没有阴阳眼，欠你的能不能还清？」
霍楼还想做垂死挣扎。
但他周身的黑气突然稀薄了起来，明明已经到了黑夜，他的能力却不增反降，此时连突破霍知易的遏制都做不到了。
是我贴上他额头的符纸起了效果。
那符咒是我在前往墓地前就用自己的血画上的。
阴阳眼的血，终归是不一样。
我让他的能力降到普通鬼的水平，但不会对霍知易有影响。虽然只有十分钟，但足够了。
霍知易也反应过来，他看向我，眼神温柔的不像话。
「尹新月，谢谢你。」他说。
我看着他，心里酸涩的揪成一团。
我还能做什么呢？
偏偏是厉鬼，偏偏是附身。
电光火石间，我突然想到什么，手里多出一张符纸，慢慢捏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