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后。
宋府门口挂上白幡,前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
宋夫人借故伤心过度,被侍女扶着回了荣禧堂。
谢兰辞一早过来上了香,待了半个时辰后宫里来人,说是陛下有急事相商,匆忙进了宫。
薛海棠冷眼瞧着,全场恐怕也没几个真心为了老侯爷的死而伤心的。
如意唏嘘不已:“去岁老侯爷身体瞧着还很康健,没想到突然就去了。”
吉祥搭话道:“可不是,太医说心脏麻痹最是可怕,稍一拖延人就没了...”
她有些发愁地看向薛海棠,这府里也就老侯爷公道,这一下去了,只怕少夫人之后的日子更加艰难了。
薛海棠望着布满白幡的灵堂抿唇不语,眼底有哀伤,亦有疑虑。
上一世老侯爷一直到她和离时都还在世,只是重病缠身,无力他顾。
这一世虽说许多事情发生的改变,但也不该是如此结局呀...
薛海棠不是没有疑心过宋夫人和沈清悠,但谢兰辞请了李太医诊治,结果又确为心梗。
正想着,就见下人们脚步匆忙地进来禀报:“老爷,老夫人回来了!”
薛海棠眼皮微抬,便瞧见宋老夫人一身白衣,杵着拐杖在众人的簇拥下到了灵堂。
她半个身子趴伏在了棺椁上,脸上涕泪横流,哀声哭道:“侯爷,您怎么就忍心抛下我们!”
她捶胸顿足:“如今单留下我一个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就随了你去了!”
沈清悠适时地上前,轻抚着老夫人的背,轻声细语道:“老夫人,您节哀顺变,侯爷在天之灵也不愿看到您如此伤心。”
宋老夫人整个人无力地倚靠在她身上,忽而转向薛海棠,声音转厉:“定是你这不孝孙媳,活活气死了老侯爷!”
这话一出,全场轰然。
前来吊唁的宾客皆是达官贵人,最重规矩教养,此时听闻宋老夫人的话,落在薛海棠身上的目光顿时就变了味儿。
也有人将信将疑的。
“这薛氏不是海救了新科状元郎裴玄吗?瞧她的样子也不像是个忤逆不孝的。”
“这人的品行一眼怎么瞧得出来,宋老夫人德高望重,总不会红口白牙的污蔑她。”
眼见议论声渐起,沈清悠眼底闪过一抹快意,嘴上却道:“老夫人息怒,我同少夫人一起长大,她只是性子直了些,并没恶意...”
宋老夫人拍着她的手道:“你就是太善良了,她是什么样的人我心里有数。”
薛海棠立在原地,不卑不亢,冷声道:“敢问老夫人,我究竟是什么人呢?”
宋夫人不屑地冷哼道:“牙尖嘴利、忤逆不孝、手段毒辣!如你这般女子当我宋家妇,真是辱了宋家的门楣!”
薛海棠反嗤道:“我还觉得宋家妇的名头侮辱了我呢!说我忤逆不孝气死祖父,您有证据吗?”
她语气凉凉道:“大周朝律例,无辜诽谤构陷他人者,杖三十,也不知祖母您挨不挨得住这三十杖?”
“还有沈氏,我跟你很熟吗?能别什么都凑上来沾边吗?”
一番话气得宋老夫人脸色青白交错,胸膛起起伏伏:“你放肆!”
当这毕竟是灵堂,她不好大动干戈。
宋老夫人眼珠子微动,突然捂着胸口一副喘不上气儿的模样。
沈清悠连忙扶住她,提高音量道:“老夫人您没事儿吧?你千万保重身体,老侯爷才仙逝,宋家还要靠您主持大局呢,您可千万不能出事儿呀!”
说着,又转向薛海棠道:“少夫人,你还不快像老夫人赔罪,若是气坏了老夫人的身体,你担待得起吗?”
薛海棠懒得回她,自顾自上前点燃了三根清香,拜了三拜后插在香炉里。
她冷冷留下一句:“若是祖父在天有灵,见到今日灵堂上的梨园盛景,不知会作何感想?”
这话是说他们都在做戏呢,一句话骂了所有人,刺得在场所有人都脸色难看。
薛海棠好不容易挽回的名声,因为灵堂上宋老夫人的话又荡到了谷底。
但她现在并不在意这个。
深夜,听雨轩。
吉祥关上屋门,将手中的油纸包轻放在桌上,小声道:“少夫人,东西拿来了。”
昏黄的烛光洒满屋内,薛海棠示意如意将琉璃灯拿来,随后打开桌上地纸包,赫然是一包药渣子。
薛海棠就着灯光细细的翻找。
片刻后,她从一堆残渣里捡出一块褐色药材,中间有轻微的红点。
如意勾头瞧了一眼道:“这不是当归吗?”
薛海棠眉头蹙起,将药材凑近鼻尖细细嗅闻,忽而脸色惊变:“不对,这不是当归,这是“钩吻”!”
“钩吻”形状、气味肖似当归,寻常人难以分辨。
虽与当归相似,但药效却与之相反,乃是麻痹神经的剧毒之物,在熬煮后会出现红色小点。
薛海棠脸色难看至极。
她低喃道:“我还宁愿是自己猜错了...”
如意听得不明不白,记得挠头问道:“小姐,钩吻是什么呀?你为什么突然又让吉祥把老侯爷之前服用后丢弃的药渣捡回来?”
薛海棠神色发沉:“钩吻是剧毒之物。”
一句话吓得如意、吉祥两人脸色煞白。
吉祥抖着声音道:“这...这可是从老侯爷的药渣里找到了,侯爷这是...被人...下毒了?”
如意也吓得够呛,咽着口水道:“可是谁有那么大的胆子敢毒害老侯爷呀?”
薛海棠捏着药渣的指关节泛白,脸色冷得可怕。
“老侯爷若死了,谁是这背后最大的得益者,谁就最有可能是凶手。”
宋夫人、沈清悠、甚至是宋老夫人和宋淮之都有可能!
若是老侯爷不死,宋老夫人这辈子只怕是回不了上京了。
宋老爷在老侯爷面前一向懦弱,宋夫人更是因此没有话语权,表面上是她在管家,但大事还是由老侯爷拍板,做不了主。
至于宋淮之和沈清悠……
宋淮之的嫌疑反而小些。
虽说宋老侯爷若是死了,他便能承袭爵位。
但宋家早已今时不同往日,不过是靠着老侯爷与陛下微薄的君臣情分撑着。
一旦宋老侯爷驾鹤西去,宋家也就彻底被逐出上京城权贵中心圈了。
宋淮之若是不傻,就应当祈祷自己的祖父活得越久越好!
薛海棠眼神沉沉。
宋老侯爷为人公允,对她还算不错。
她这个人向来是人对她三分好,她还人七分。
如今既然知道了宋老侯爷的死有蹊跷,她定要查个水落四处!
思绪至此,她低声吩咐道:“吉祥,你去...”
宋府上一轮弯月高挂天空,被乌云遮了半边身子,上京城里传来“梆梆”的打更声。
“夜深人静,小心火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