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思茹最终还是嫁了。
她既怕疼,又没有勇气死,脑子里匕首、毒酒、白绫一一掠过,终究还是哭了几天接受了要嫁入蔡家的事实。
即便这样也犹不死心,让红袖暗中递了封信给裴玄,想约他见最后一面。
裴玄没有接信件,也没有赴约,只说恭祝宋小姐大婚,让她自重。
宋思茹闻言后哭了一场,不但恨上了裴玄,连带也恨薛海棠。
她觉得若不是薛海棠没用,不能说服裴玄娶她,她也不必冒险做这等肮脏手段,更不会落到今日这步田地。
当然,她也恨沈清悠!
故此这几日没少在宋淮之面前哭诉。
宋淮之一开始还不敢相信自己心中纯洁、善良如小白花的心上人能教唆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对男子下药逼婚。
尤其自从他在姑苏别庄后被设计娶了薛海棠后更是对这种下流手段厌恶无比。
直到宋思茹与她当面对质,沈清悠见百般脱不开这才承认了。
虽然她哭得可怜,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为了讨宋淮之和宋家人的欢心,又心疼宋思茹为情所困,这才一时鬼迷了心窍出此下策。
但经此一事宋淮之到底对她冷落了许多,心里也不免生了怨怼。
宋思茹是他疼宠的妹妹,现在却因为她身名尽毁,连带着宋府也沦为笑柄。
这几日当值时底下人虽然没说什么,但明里暗里嘲讽的目光宋淮之岂会感受不到,于是愈加愤懑。
已经连着七天没有踏入琉璃阁了。
莲心满脸愁容:“小娘,世子爷已经许多天没有来了,眼见一个月的期限就要到了,可世子爷也没再提起要休妻的事儿,这可怎么办好?”
沈清悠这几日肚子见长,脸却是肉眼可见地瘦了一圈,可见心里也煎熬得很。
莲心瞧着心疼不已,啐了一口道:“二小姐也真是的,是她自己没用拢不住男人的心,小娘给了她计谋却反被算计,她不去找背后算计的人算账,反倒处处刁难小娘,真是白眼儿狼!”
沈清悠阴沉着脸道:“以她的脑子,能想得出是谁算计就怪了。”
“让你查的事儿如何了,那日蔡坤为什么会到天香楼?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莲心道:“听说是带了万花阁的头牌翡翠去天香楼作乐,结果翡翠有事走了,二小姐误闯了进去...”
沈清悠皱眉:“误闯进去看到人不对还不知道走吗?”
莲心叹了口气:“不是奴婢说,二小姐也太蠢了,那酒樽的机关再简单不过,二小姐也能弄错。”
“自己喝了催情酒,蔡公子那边又嗑药磕上了头,两人阴差阳错,就这么..”滚上了床。
“真是蠢货!”沈清悠脸色难看。
早知她这么蠢,她绝不会抱着讨好宋夫人的想法帮她,现在可好,平白惹得一身腥!
唯一的安慰是弟弟沈清铭不日就能入朝为官。
她算是看清楚了。
宋家就是个欺软怕硬的!
只有沈家爬得越来越高,她在宋府的地位才会稳,她肚子里的孩子才不会受委屈。
这么想着,就见莲心突然吞吐道:“还有一件事儿,奴婢...”
沈清悠不耐道:“有事就说!”
莲心连忙道:“奴婢今早出城去清平庵给小娘请平安符,回来时城门起了一场暴乱...”
沈清悠猛地坐直身子:“暴乱?如今四海升平,天子脚下,怎么会有暴乱?”
莲心道:“那些流民想要强冲进城内,奴婢觉得有异便打听了下,听说是官府赈灾出了问题。”
“原本说好是施粥的,前几日还行,虽然多是米汤,到底还能果腹。可后来就不行了,给的都是些畜生吃的米糠,甚至还有...混着饲料的..”
“流民们找官差们要个说法,却被打了一顿,有两个当场就死了,这事儿就闹大了。”
沈清悠越听眉头皱得越紧,但却不是骂官府,反而道:“那些贱民,能给他们一口吃食就不错了,竟然还蹬鼻子上脸,死了活该!”
完了又不免抱怨:“官府也真是的,米粮值多少钱,何必弄成这样。”
她不知道由于西北旱灾的事儿米粮的价格已经越炒越高,官府为了贪墨赈灾银,这才想出了往粮食里混米糠和饲料的法子。
她道:“那暴乱压下去了吗?”
若真起了暴乱,京兆府尹徐大人首当其冲,她弟弟的官位也就别想了。
莲心道:“压是压下去了...”
可她回来时瞧着流民们的脸色十分恐怖,总感觉会有大事儿发生。
沈清悠一听说压下去了舒了口气,随后又吩咐厨房做一盅银耳燕窝羹,带着去了清风院。
城外,陈紫涵在薛海棠的吩咐下离着官府所设赈灾处二里左右的地方架起了粥棚。
流民们看到粥棚先是眼露希望,随后又黯淡了下去。
就连官府都如此行事,他们还能指望谁呢...
只有一对母女流民饿得不行,跟随着他们一路走。
妇人端着破碗上前,原以为又是馊了的饲料汤水,等看到碗里那晶莹剔透的米粒时顿时瞪大了眼睛。
小童惊喜得想喊出声,被她母亲一把捂住嘴巴,她虚弱地低声道:“别喊。”
现在人不多她们还能多吃一点吃食,若是其他人都知道了,以她们孤儿寡母的残破身躯,哪里胜得过旁人。
她将手中的破碗递给小孩,见她咕嘟嘟狼吞虎咽下去,这才露出一抹微笑,随后有些忐忑地望了一眼粥棚里仙女之姿的薛海棠。
往日里官府只给她们母女一碗,再要是没有了,只会换来咒骂和拳打脚踢。
薛海棠见状心下了然,轻声道:“如意,拿个碗来。”
随后亲自舀了一碗浓稠的白粥在妇人惊慌不知所措的阳光下抬步走了过去。
“吃吧。”她嘴角带笑,背对着太阳,周身被一层暖黄色的光晕笼罩着。
“姐姐,你好像仙女哟。”小孩手里还端着舔得干净的破碗,瞪大眼睛呆呆道。
薛海棠扑哧一声笑出声,道:“嘴巴这么甜,再给你一碗?”
吉祥已经又端着一碗粥过来递给了小孩,那妇人见状这才自己囫囵吃了下去。
温热的粥顺着喉咙滑落到肠胃,烫得夫人流出了眼泪。
她抖着枯瘦的肩膀,抱着小孩跪在地上不住磕头道谢:“谢谢恩人,谢谢恩人...”
薛海棠看着这一幕眼睛发红,妇人的心情她懂。
上一世她也曾饥饿交加,却无人伸出援手。她无数幻想,要是有人能拉她一把就好了...
如今重来一世,只希望能为淋雨的人打把伞。
不管有没有那篇策论,京兆府尹都会封城,薛海棠不是圣人,无法伟大到冒着被视为异端的存在向皇帝提前告知旱情。
何况以德昭帝的性子想必也不会信。
但终究在她的干预下封城时间早了两日,她也只能尽所能帮助流民。
“不必多礼,快起来吧。”她道。
就在他们说话间,已经有不少流民闻着味儿过来了,一时间现场挤乱一团。
好在薛海棠一早做了准备,带了几个身强力壮的仆从维持秩序。
流民们得了米粥感动得泪流满面,当下纷纷跪下谢恩。
在薛海棠施粥第七日,官府设的粥棚前已经寥寥无几了。
徐迅怕事情败露,暗中让官差扮作地痞流氓上前驱赶,并拆了薛海棠的粥棚。
此举彻底激怒了流民,大批流民聚集在城门口声讨,以身体撞击城门,要求官府给一个交代。
徐迅故技重施,暴力镇压,结果再次发生流血事件。
谢兰辞暗中安排御史弹劾,德昭帝震怒,下令革了徐迅的职,徐迅为了自保将沈清铭拉出来顶罪,将一切都推到了沈家头上。
谢兰辞趁机将前段时间暗中压下的,宋夫人以宋淮之名义呈上去的策论呈给陛下。
德昭帝当朝发了好大的脾气,当下下令将沈父连降三级,沈清铭永不录用。
看在老侯爷热孝未过的份上,皇帝虽然只是罚了宋老爷半年的俸禄,但宋淮之在兵马司的职位也泡汤了。
消息传来宋夫人和沈清悠只觉如晴天霹雳,人都傻了,沈清悠更是情绪激动下动了胎气,差点导致流产。
“怎么会这样...”她委顿在地喃喃道。
而宋父在知道是宋母自作主张,偷盗策论后以宋淮之的名义呈了上去后更是暴跳如雷,当下就要休妻!
是宋淮之百般阻挠这才作罢,但却命她在府中后院的庵堂清修,没他的允许不能出庵堂半步。
管家权力落到了柳姨娘手中。
不过短短几日,宋府的情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宋父沉着一张脸,一向挺得笔直的身板这几日佝偻了下去,两鬓的白发多了许多,眼见苍老了许多。
他沉声道:“如今宋府正在风口浪尖上,陛下已经厌弃了宋家,好在海棠是个争气的。”
“如今她盛名在外,就连陛下都称赞她贤德慧心,堪为女子表率,宋家万不能休弃她,你明白吗?”
宋淮之满脸疲色,眼中的意气风发不再,只剩下郁郁不得志。
“儿子明白。”他道。
沈清悠得知父子俩的对话后彻底慌了神。
如今沈家败落,薛海棠却得了陛下赞誉,宋夫人又被软禁在庵堂,再这么下去自己还有立足之地吗?
难道真要她肚里的孩子一出生就成为庶子?
不,她不甘心!
她眼中迸射出狠厉和决绝:“莲心,去告诉徐麻子,时间到了...”
莲心心一抖,随后涌上兴奋:“是!”
很快就到了宋思茹出嫁的日子。
没了宋夫人操持,宋思茹的嫁妆看似繁华,实则都是虚的,之前的东西没多少。
她也不是没闹过,但柳姨娘面上做得不留痕迹,加之枕头风吹得宋老爷晕乎乎的,自然更加不会管这个糟心的女儿。
宋思茹自从那日事发后就没有一日不哭的,原本一双秀美的眸子生生肿了一圈。
她不信宋老爷如此绝情,攥着白绫在梁下徘徊,又让下人去荣禧堂禀报,可翘首以盼等来的只有柳姨娘。
柳姨娘嘴角扯着一抹娇笑,眼底却全无笑意:"老爷嘱咐,二姑娘若想不开,就让奴家就帮您系紧些。"
这当然不是宋老爷的原话,但意思也差不多。
宋思茹彻底死了心。
五更梆响,迎亲唢呐刺破黎明。
她木着一张脸盖上红盖头被扶上了花轿,临行前风吹动红盖头,她瞧见薛海棠站在游廊下望着这边,面色无悲无喜。
蔡坤因为娶了威远侯府嫡女,蔡母高兴下允了他将心心念念的翡翠娶进门。
宋思茹不用想都知道自己嫁过去的光景如何。
她突然想起薛海棠刚嫁入府中的模样。
她笑容灿烂爽朗,对她说:“以后思茹就是我妹妹啦,我会好好对你的。”
她当时是怎么回答的来着,她记不清了,只记得态度十分恶劣,薛海棠第一天进门就落了泪。
后来她一边享受着薛海棠带来的物质享受,一边处处刁难,尤其在沈清悠进府后更是变本加厉,将她逼得无立足之地。
宋思茹眼眶一热,骤然垂下头,嘴角扯出一抹苦笑,大概是报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