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思茹出嫁后宋家上下都松了口气,忙得晕头转向的仆从难得懒惰松懈下来,有几个巡视的护卫喝了酒,倒在花丛中睡了过去。
整个宋府笼罩在一片静谧中,黑夜下罪恶悄然滋生。
更漏滴至戌时三刻,听雨轩外芭蕉叶卷着细雨沙沙作响。
沈清悠立在游廊暗处,翡翠耳坠在风中轻晃,指尖捏着一只草编的蝴蝶,风吹来时翅膀扇动。
莲心提着灯笼的手微微发抖,火光映得湘妃竹帘上人影幢幢:"姨娘,当真要..."
事到临头,她反而有些怕了。
万一事情败露,以宋家如今对薛海棠的重视,她和小娘都吃不了兜着走。
小娘有肚里的孩子保着,她可是贱命一条。
"噤声。"沈清悠丹蔻掐进掌心,瞧着屋内烛火摇曳,"药量可足?"
"双倍的迷魂散,掺着塞外合欢香。"莲心话音未落,忽听屋内传来杯盏碎裂声。
薛海棠倚着青玉案佯装昏沉,黛色襦裙下是扫落的满地宣纸。
她半阖着眼瞧见花架上香炉飘着袅袅紫烟,腕间犀角镯贴着肌肤沁出凉意——这是谢兰辞昨日特意让人送来的辟毒之物。
"少夫人?"有下人试探着推门,"可要添盏安神香?"
薛海棠撑着额头,佯装喃喃:"头好晕..."
话音未落便软软伏在案上,袖中暗藏的银针却已抵住掌心。
不知过了多久,门口传来吱呀声,薛海棠身体绷紧,屏气凝神。
脚步声近了,更近了。
“主子,人已经晕过去了。”
“怎么还没反应?”
是沈清悠的声音。
薛海棠心下冷笑,果然,她就猜今日这场好戏沈清悠不会忍得住不来看。
毕竟这阵子她可是憋屈得很。
薛海棠缓缓睁眼,装出迷蒙无力的模样。
右手勾着衣领,嘴里呢喃道:“好热...”
徐麻子眼前露出来的修长脖颈,在灯光下像上好的玉瓷泛着微光。
他忍不住咽了口口水,粗糙发黄的手指抹过嘴角,眼里的淫欲之色浮现。
薛海棠余光瞥见了,心里泛起一阵恶心,她掩下眼底的杀意。
“你...你是谁,沈清悠..?你们怎么进来的?来人啊-”
沈清悠脸上不见半点慌张:“别叫了,现在整个听雨轩只有咱们几个还清醒着。”
她笑着道:“好在这地儿偏僻,不然我还得费一番功夫。”
薛海棠闻言脸上又惊又怒,想站起来,却又无力地瘫倒在椅子上:“你对我做了什么?”
沈清悠在莲心的搀扶慢悠悠地坐下:“放心,我没想要的命,只是一点迷香和催情香罢了。”
薛海棠内心冷笑,面上慌乱不已,她紧紧攥住椅子扶手半撑着身子,喘息道:“我自问自小待你不薄,你为何这般恨我,这么想置我于死地?”
沈清悠嗤笑道:“待我不薄?那只是你的施舍罢了,你不过是想凸显自己的高高在上!”
大约是感觉今日后薛海棠再难翻身了,沈清悠也把一直压在内心深处的想法宣泄出来。
“我是官家女,你家不过是低贱的商贾,凭什么你处处都压我一头?”
“凭什么你被父母捧在手心百般宠爱,而我小小年纪就必须学会察言观色,在夹缝中求生存?”
她靠近薛海棠,手指强制抬起她的下巴,语气甚至有些轻柔。
“你知道吗?起初我是不恨你的。虽然我怨恨这世间不公,但也告诉自己,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我总会有比你好的时候。”
“我原本真的可以比你好。”她笑了,笑容逐渐渗出怨恨,“可是你为什么要和我抢宋淮之?”
“那年在姑苏别庄,你为什么要进那间屋子?”
“轰隆-”天边雷声滚滚,一道闪电划过半空,顷刻间照明了大地,也映出沈清悠疯狂的神色。
不过瞬间天空又陷入浓稠的黑暗,豆大的雨珠倾洒而下,掩住了门外的脚步声。
“当年的事果真是你一手操控的。”薛海棠眼神冷冽。
“姑苏别庄里你对宋淮之下了迷情药,却没料到伙计意外碰落了门牌,阴差阳错下我进了宋淮之的屋子...”
这才造就了后面一系列的悲剧发生。
“你的肮脏手段毁了我的一生,同样也毁了你,你居然还有脸面站在这里指责我?”
沈清悠语气尖利:“当年若不是你执意要跟着我去踏青,又怎么会发生这件事?”
“既然你喜欢宋淮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薛海棠质问道。
以当年她对沈清悠的感情,但凡知道沈清悠恋慕宋淮之,她都不会任由父母去求那道赐婚圣旨。
“告诉你好让你更得意吗?”沈清悠声音尖锐,“后面你知道了又怎样?我让你退出,是你不愿意,这一切都是你自作自受!”
薛海棠简直要被气笑了,虽然早知道沈清悠的为人,但还是压抑不住浮现怒气。
她厉声质问道:“就算你觉得我抢了宋淮之,那也是我们两个人的恩怨,你为何要针对薛家?亏我父母自小把你当亲女儿看待,你当真半点心肝都没有!”
沈清悠突然笑了一声,笑容讽刺:“亲女儿?他们若真把我当亲女儿,当初为什么在我及笄礼的当天拒绝认我做义女?”
当时沈父感恩薛家的扶持,又想牢牢抱住这棵摇钱树,不惜让自己的嫡女认一个商贾做义父,却没想到薛家居然拒绝了。
这件事让她沦为了整个姑苏城的笑柄!
薛海棠为自己的父母不忿:“我父母是为了你着想,女子不比男子,活着都已艰难无比,你有一个商贾出身的义父母,对你将来出嫁并无益处!”
可惜沈清悠听不进去。
“别说得那么冠冕堂皇!”她道。
薛海棠道:“你今日这般对我,就不怕薛家找上门来?”
沈清悠冷声道:“我既然敢做,就早已处理好了一切,只怕这会子薛家已经以藏匿叛国贼诗词的罪名被抄家了!”
沈父虽然被连贬三级,但诏令从上京到姑苏还要一段时间,等诏令到时,沈家早就没了。
她俯下身子,如毒蛇吐信:“你知道的,抄家吗,死个个把人很正常的,哈哈哈哈~”
薛海棠望着她快意地笑,脸上愤恨之色愈浓,但心底却是松了口气。
好在她一早把父母接到了上京,上一世的惨剧至少不会再现了。
人活着,申冤才有意义。
但戏还得接着演下去,毕竟外头还有看客。
“你这个毒妇!”她朝薛海棠啐了一口,“你就不怕我在宋淮之面前揭穿你的真面目吗?”
沈清悠面带怜悯,似乎在嘲讽她的天真。
“今夜过后,你通奸的罪名就板上钉钉了,谁会相信一个不忠不贞的人说的话?更何况...”
薛海棠冷声接道:“更何况你对宋淮之有‘救命’之恩,现如今又怀了他的孩子,就算他知道了,看在这两样的份儿上也不会如何,对吗?”
沈清悠心下一凛,怀疑薛海棠知道或者想起了什么。
她警惕道:“你知道什么?”
薛海棠缓缓撑起身子,后背靠在软垫上:“如果宋淮之知道你所谓对他的救命之恩是假的,当年就他的人另有其人,你才他会是什么反应?”
窗外骤然传来一阵“咣当”声。
“谁?”沈清悠心神绷紧,厉声喝道。
莲心连忙开门观望,只见外头狂风骤雨,黑乎乎一片,如意瘫软在地上。
半晌传来一声猫叫声。
“小娘,是只野猫。”她道。
沈清悠这才呼出一口气,回头见薛海棠脸上越发红润,额头上细汗点点,她心下又松了下来。
她索性也不隐瞒了。
反正今夜过后她心腹大患将除,只要肚子里的孩儿平安落地,这整个宋府都是他们母子的。
至于徐麻子……
她眼角余光瞥过一旁搓手的猥琐男子,眼中杀意一闪而逝。
用完了,杀了就是,也算全了她和薛海棠姐妹一场的情分。
“你现下知道,太晚了。”她道,脸上甚至还带着笑容,“你知道是谁救了他吗?”
薛海棠的脸色太平静,没有沈清悠意料中的怨恨、疯狂和失态,让她忍不住想要撕破那层平静。
见薛海棠不说话,她一字一顿道:“是你呀,我的好姐妹!”
话落,她突然掩嘴大笑起来,笑得泪珠都滑落了,笑得癫狂。
“我该感谢你,若不是你在小时候那场拐卖的意外中救了他,我的计划或许还没那么顺利。”
薛海棠眼底闪过一抹了然。
果然是她...
她一直对沈清悠救了宋淮之这件事情存疑。
她和沈清悠三岁时就认识了,自那以后交往甚密,从来没听说过她曾经被人贩子拐卖过,但派回姑苏调查的人又查不出异常。
沈府上下就像串过了口供,说辞一模一样,都说是自家小姐幼时被拐卖过,还意外救过一个小男孩。
但她分明记得那年沈清悠跟随沈母去探亲了,所以她才会一个人无聊到去逛街,然后遇到了那个偷走自己金豆子的薄情郎。
故而那日薛父薛母来了之后她又细细问了,原来四岁那边被人贩子拐卖的不是沈清悠,而是她!
那时起她就有了这个猜想,今日才被证实了。
沈清悠没忍住道:“不过要不是你贪图美色,也不会救人家,救了还不忘让他答应做你的第五房男妾!”
害得她还得解释性格差异这么大的原因。
好在宋淮之为人单纯好糊弄。
“第五房男妾”这句话也终于让薛海棠想起了深埋在记忆里的过去。
她无语望苍天,半晌叹了口气:“早知道如此,当年就不该救那个小胖子...”
随后话音一转,突然道:“对了,策论还好用吗?”
沈清悠猛地转头,当下就反应过来,惊怒道:“你是故意的?”
“贱人!沈家和淮之被你害惨了!”
她目眦欲裂,抬手就想打,被薛海棠躲开。
“是你们自己贪心,怪我做什么?”
“现在沈家已经不行了,宋家经此一遭也彻底失了圣心,如今就指望着我呢..”
薛海棠嘴角勾起一抹挑衅的笑:“你说这个节骨眼上宋淮之会不会休我?父亲又是否会同意?”
“你处心积虑害死祖父,终究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这话炸的沈清悠一下站了起来,眼神闪过一抹慌乱:“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可怜祖父,戎马一生最终竟然被他视为心腹的周管家出卖了...”
薛海棠语气冰冷,“你买通周管家在祖父吃的护心丸中增加了一味金银花,说是降心火。”
“但祖父心脉受损,最受不得寒凉,恰巧那段时间又感染了风寒,你又故技重施,在风寒药中用钩吻代替了铁苋。”
“两个至寒之物互相叠加,这才出现心梗之象!”
沈清悠被她的话逼得心神大乱,忍不住吼道:“是他逼我的!”
她五指扣住扶手,保养得宜的指甲被生生折断,在楠木椅上留下划痕。
“若不是他处处偏袒你,我又何至于要杀他,他本来可以不用死的,是你-”她目光狠厉,如淬了毒,“是你害死了他!”
“当真是荒谬!沈清悠,你坏事做尽,只管把错推到别人手上,像你这样心如蛇蝎,手上沾满鲜血的女人,根本不配为人母亲!”
她喝道:“你就不怕被你害死的人半夜来找你索命吗?”
窗外狂风呼啸,似人的哭嚎。
沈清悠不自觉倒退一步,眼底浮现惊慌,很快又被恨意取代。
她厉声道:“徐五,你还在等什么,这么一个美人在前,也不知道享用吗?”
“是是是!”
见沈清悠不懂,他讪笑着道:“主子,您...”
沈清悠面容冰冷,嘴角勾笑:“你自去办你的事儿,我就在这里看着!”
她要薛海棠跪在地上求饶,她要看她生不如死!
徐麻子心里暗骂她变态,但一想到薛海棠娇媚的面容心里痒得不行。
他一双吊梢眼半眯着,露着一口黄牙,脏污的手指朝薛海棠肩膀伸了过去:“小美人~~啊----”
话音未落手腕已经被薛海棠生生扭断,弯折成扭曲的角度。
薛海棠腾身而起,一把按住徐麻子的头就往案桌上撞去,随后捏住他的脖颈手指用力,徐麻子当场气绝。
“你...你没中计?”她的声音陡然尖利,“你骗我的?”
薛海棠没理会她,只是朝着屋门的方向冷声道:“今日的戏好看吗?世、子、爷。”
沈清悠的眼睛猛地瞪大,心脏骤停,浑身如坠冰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