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听雨轩。
“小姐，果然是春草！”如意暗中跟着人到了荣禧堂，又悄摸地回来。
一想到春草吃里扒外，一张俏脸气得冒烟：“吃里扒外的东西，奴婢这就打发她走！”
“急什么。”薛海棠此时正坐在妆台前，吉祥给她梳发，铜镜里映出一张艳若芙蕖的脸。
她掩嘴打了个哈欠，整个人娇媚又慵懒：“你现在把春草赶出去了，明儿就有冬草、夏草的进来这院子里你信不信？”
如意忿忿道：“那就这么放过她了？”
吉祥见薛海棠脸上带上困意，手上的动作更轻，她轻声道：“少夫人是想留着春草好降低夫人那边的戒心吧？”
薛海棠赞赏地看了她一眼：“还是你聪明。”她朝如意道，“看看吉祥，多学着点。”
如意嘟着嘴脚尖碾地：“人家生气嘛！”
薛海棠道：“生气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小不忍则乱大谋。”
如意有些诧异地抬眼看向她，道：“小姐，你好像有些变了呢..”
“哪里变了？”薛海棠问。
如意歪着头道：“好像聪明了许多...按您以前的性子，肯定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就拉着春草去和夫人对峙了，再不然就直接发卖了，哪里忍得下来。”
薛海棠有些得意地挺了挺腰背：“那是，不然你当我这些日子的课都白上了吗？”
如意感慨道：“果然还是七爷厉害，不愧是三元及第的状元郎，连朽木...”
见薛海棠瞪眼，她吐了吐舌头道，“我是说小姐这么聪明的人经七爷一点拨就更聪明了呢！”
薛海棠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竟然知道她是那边的人，以后多防着点就是了，必要的时候这可是颗好棋子呢。”
谢兰辞教过她——知己知彼方才能百战不殆。
春草既是荣禧堂的耳目，她也能利用春草传递一些对她有利的消息，更甚者能从她那里获取到一些宋夫人的消息。
“好了，明日还要早起呢，今晚你俩不用守夜了，到外间睡去吧。”薛海棠道。
翌日。
冬日里天亮得晚，东方鱼肚还没泛白，薛海棠就已经被吉祥叫醒了。
“现在什么时辰了？”薛海棠揉着眼打着哈欠道。
如意轻声道：“刚过卯时，少夫人可要再睡会儿？”
薛海棠摇头：“不了，别误了开店的吉时。”
“外头天亮了吗？”薛海棠透过琉璃窗户瞧见一抹白。
“这时辰还没呢，想是昨儿夜里雪下大了反射的光。”吉祥一边伺候她穿衣一边道。
屋子里炭火烧得旺，倒不觉得冷，如意从外间端着热水进来，风从厚厚的棉布帘子的缝隙里灌进来，冻得薛海棠一阵哆嗦。
“快放下帘子。”她道，见如意手冻得通红，又披着披风给她找了个汤婆子塞进她怀里。
“快捂着，下次直接让人在屋里放个铁盆偎在炭火旁，这样你们就不用去外头取水了，这天气越发冷了。”
如意笑笑地应下。
主仆几个说笑的时间薛海棠也梳洗完了，吉祥掀了帘子，入目除了院子里的青松还挂着点翠，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厚厚的雪铺了满地。
薛海棠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漫天的大雪将记忆猝不及防地拉回到庆历二十五年的冬天。
那个孩子没了的时候，那天院子里的雪也是这么厚。
鞭子重重地抽在身上，她想开口解释，但是没有人听，四周围的人或鄙夷、或不屑、或得意看好戏，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她说话。
就连平日里受过她诸多恩惠的下人们也纷纷避开她的视线。
血迹从腿间一点点流下，带来一阵冰冷。
“快看，她腿间留血了！”
“老天，这是怀了野种了...”
宋夫人脸色铁青，咬紧牙根道：“这个淫妇，竟敢败坏我宋家门风！打！给我重重地打！”
“不要！”薛海棠捂着腹部挣扎着叫喊求饶：“别动我的孩子-”
“咻、咻、咻...”执鞭的下人收到命令使了吃奶的力气种种往下抽。
薛海棠蜷缩起身子，试图保护那个孩子，暗红的血迹渗进雪里。
但她终究是没能保住……
深藏在记忆深处的痛苦被勾起，如汹涌的浪潮将她死死裹住，薛海棠一张脸苍白如纸，如被抽取了生机的人偶般，僵着身子站在门槛内动弹不得。
“小姐-小姐-！”她的眼前一片模糊，如意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耳膜鼓噪，听不真切。
直到一阵摇晃将她从回忆中抽离，她粗喘着气，踉跄了几步就要跌出门外，不期然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淡淡的雪松香混着药香萦绕在鼻端。
薛海棠咬着下唇，手死死揪住谢兰辞的衣裳，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簌簌而落：“我的孩子...”
低低的哭泣声如一把刀一下一下凌迟着谢兰辞的心。
他的指关节收紧泛白，手背上青紫色的经脉凸显。
谢兰辞将她整个人环抱入怀，轻轻拍抚她的后背，极尽温柔：“没事了，一切都还没发生，有我在，没人再能伤害你..”
好一会儿薛海棠才在他的安抚中稳定了失控的情绪。
如意拍着胸脯道：“小姐，您这是怎么了，吓死奴婢了。”
薛海棠用帕子拭干泪水，深吸了口气勉强扯出一抹笑容道：“没事，我..我就是昨夜做了个噩梦，梦到我怀了一个孩子，但是...”
眼见她的眼圈又红了，谢兰辞心疼不已，他打断她的话：“只是个噩梦，你不要多想。”
橘色的光辉不知何时从东方升起，在白茫茫的雪地上洒下一片暖色，遮住了刺目的白。
薛海棠垂下眼眸，手指抚在小腹上神色莫名。
这一世她也没能避免和谢兰辞纠缠在一起，那是不是说明...那个孩子有可能会再次来到这个世界上？
这个猜测让她的血液瞬间沸腾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