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倾城想到半年以前,他们四人一同从清河而来。
那个没长脑子的孟倾颜最早被淘汰出局,孟元良又不知去向,林玉泽一个外人,却稳稳住在敬安侯府这么久。
他曾经当面拒绝秦家两兄弟,却依旧没有被逐出京城,若说背后没有靠山支撑,她还真不信。
不过今日林玉泽以这种方式出现,她倒愿意相信对于林玉泽而言,秦家也是敌人。
孟倾城的眼眸愈发深邃,她也是在到达京城后,第一次踏入了林玉泽的住所。
林玉泽住着一间单独的院子,孟家人就没有为他安排下人,他只有一个书童,书童今日还不在,院子里都冷冷清清的。
孟倾城直接走进去,他房门大敞着,里面昏昏暗暗一片狼藉。
砸碎的茶盏,倒在地上的桌椅板凳,书籍更是被丢的满地都是,有的干脆被撕开,狭小的屋子此刻连个下脚的地儿都没有。
林玉泽正在弓着身子,一本一本拾起地上的书,听闻脚步声,缓缓转过头来,大惊道,“城儿妹妹,你……你怎么来了?”
孟倾城没在乎他的称呼,反而将目光锁在他的脸上。
他往日还算英朗的面容,此刻只能用狼狈两个字来形容,两颊都是青紫,唇角还挂着血迹,显然是刚刚被人打过了。
林玉泽被她看得不自在,忙不跌地垂下头,“城儿妹妹若是无事的话,就先回去吧。”
孟倾城非但没走,还弯腰替他拾起一本书,放在书摞的最上面。
“林公子今日在施刑台前逞了英雄,落了秦家人的脸面,所以孟家人对你出手了吗?”
林玉泽一怔,抿唇未语,只是片刻,又弯下身子继续收拾屋子。
“孟侯爷没有因此将我赶出侯府,我已经很感激了。”
他笑得很温和,一如原主记忆中的那张脸,温润谦逊。
“你就这点本事?”
林玉泽不明所以,“什么?”
孟倾城一瞬不瞬地看着他,淡淡道,“你在行刑台前的慷慨激扬的气势哪儿去了?怎么回到孟府就偃旗息鼓的了,难不成孟府的人比起监斩官、秦咏和三殿下更可怕?”
林玉泽拾书的手微微一顿,“妹妹今日也去了刑场?”
“不然怎么能看到林公子的另一面?”
林玉泽别过脸去,“你还是个未出阁的女子,姑娘家就应该有姑娘家的样子,你……真不该去那种地方。”
若是往日,孟倾城一定会嘲笑他多管闲事,而今日却未曾开口。
“林玉泽,你来京城,到底是什么目的?”
林玉泽失笑了一声,“当然是进京赶考,还能有什么目的!林某寄人篱下多年,若非是孟伯父,我可能早就饿死了……”
孟倾城冷笑,“如果你偏要这样说话,那我觉得咱们之间也没什么好谈的,告辞了!”
“妹妹留步!”
林玉泽急行两步,攥住她的衣袖,见她回头冷冷看着他,又不自觉的松开自己的手。
“妹妹今日来是想与我谈什么?”
孟倾城直接道,“你秦家到底有什么仇恨?”
林玉泽怔了怔,没想到他说的这般直白,“你为何这么问?”
孟倾城懒懒道,“你之前隐藏的很好,但过了今日,你觉得自己还能藏得住吗?”
林玉泽长叹一声,阖上眼,许久才道,“秦家的确是我的仇人,我之所以吃了孟家这么多年的米粮,就是想被送进京城来,有机会接近秦家,怎么样,很无耻对吧?”
孟倾城不出所料的点点头,“可据我所知,你并没有来过京城,与秦家能有什么仇?”
林玉泽瞳仁晃动,低叹道,“谁说我没来过呢……”
孟倾城眼眸微动。
他语气平静道,“我父亲早亡,母亲又得了重病,八年前,姐姐为了供我读书,来京城做绣娘,结果被秦恒那个畜生糟蹋了,不仅如此,那畜生逼迫她去秦家做通房,我姐姐不肯,秦家便派人去抓,最终被逼得投河自尽。”
“当时还是村子里的好心人打听到姐姐的下落,我来京城给姐姐收尸,听到好心人说起姐姐的遭遇,怒不可遏的找到秦家算账,可怜府门都被进去就被乱棍打了出来,足足昏了几日才醒过来,收留我的那户人家告诉我,秦家是我得罪不起的……”
说道此处,林玉泽的眼神愈发晦暗,“我当时年纪还小,得知了这些后更加手足无措,我急着运送姐姐的尸身下葬,可回乡后却听到了一则噩耗——母亲听说了姐姐的消息,早在三天前就逝去了,她到临死,我都没能见上她老人家一面。”
孟倾城抿唇。
林玉泽缓缓坐下来,阳光镀在他落满尘埃的青袍上,显得那般苍然而无力。
“两条人命,仅仅因为秦家二公子的一句混账话!凭什么他们秦家人高高在上,而我们就低贱如尘埃!凭什么!凭什么!”
他紧紧握住袍裾,指尖都泛出青白,黝黑的眸子深冷幽邃的如深渊漩涡。
孟倾城见他眼珠子发直,整个人被悲伤和息怒席卷,全身都抽,动,不可抑地颤抖起来,眼看就要昏厥过去。
她不得已的上前一步,用银针封住他的几处大穴。
“林玉泽,你冷静些,都过去了。”
林玉泽深吸了几口气,缓缓从记忆中退了出来,失笑道,“对不起,妹妹,让你看笑话了……”
孟倾城摇头道,“我今日看的笑话很多,却并没有你这一则,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的苦衷不说出来,谁也不会知晓。”
林玉泽痛苦的闭上眼,“为了报这血海深仇,我足足等了八年!这八年来我没日没夜的苦读,就是为了能进京,能攀附权贵,击垮秦家,而今日,我总算为母亲和妹妹做了些什么。”
“秦家人作恶多端,总会得到报应的,你今日做的没错。”孟倾城道。
林玉泽看着她,“我这些年寄住在孟府,其实是为了一己私欲,我知道孟伯父与京城的敬安侯府沾亲带故,所以选择了最捷径的一条路,你不会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