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得堵卟童带着悔恨离开地府,段咫忍不住暗自感慨。
如今阳世浮躁,许多人喜欢人云亦云,极易被表象迷惑,只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却不愿意挖掘内在的真实。
有些东西包装的再精美,也遮掩不住里面的臭味。
你身边的伴侣也许缺点一大堆,与内心的幻想差了十万八千里。
而闺蜜的男友却是完美无瑕,堪称是梦中情人。
可就算二者差距这么悬殊,爱你的伴侣却是你已经拥有的真实,闺蜜的男友很可能只是完美的假象。
只要彼此有真实的爱,就算在绝境面前,胆小男友也会挺身而出,成为顶天立地的汉子!
段咫平复了下心绪,走到了另一名生魂身边。
对方叫雍兰,是个刚刚成年的雾季女孩。
而且她的名字与性格一样,温驯的很,段咫不过扯了下衣服,她就已经离开了亡魂的队伍。
最奇妙的是,即便灵性受到了压制,可雍兰仍遵循着往日的习惯,用湿巾替他拭去脑门的细汗。
“好体贴的女孩。”老实说,这种柔到极致的少女,段咫也是头一回见。
想必她的男朋友一定非常幸福吧,就算上个厕所都不用担心没纸可用。
“我男友为何那么在意这张结尾序号10的百元钞票?他明明就是个不解风情的家伙!”
面容呆滞的雍兰捏着张虚幻的钞票,喃声自语。
“涉及金钱了吗?”
段咫摩挲着下巴,探手放在雍兰的胳膊上,闭目继续寻找起相关的回忆。
半盏茶过后,段咫缓缓张开双眸,脸上多了几分笑意。
雍兰口中的那张钞票,其实就是她男友给的,当时还百般叮嘱,不管怎样也不要将其花掉,直到他寻到尾号20的钞票将其替换。
日子就这么一点点过去,期间雍兰有好几次囊中羞涩,打算将这张钞票花掉。
以她的性子,自然要征询男友的意见,却遭到了对方反对,还将需要的金钱转给她。
有一次雍兰终于忍不住了,直接质问男友:“你怎么对这张钞票如此上心?”
而男友却始终温柔地望着她,并不开口解释。
……
“请问,他为何如此在意这张钞票呢?”
雍兰眼神迷茫,轻柔的声音里透着几分不解。
这件事大概已经折磨她很久了,不然又怎会成为她的心结,导致魂魄来到此地。
段咫瞟了眼黄红相间的忘川河,幽幽开口:“那代表着他对你的感情!”
“对我的感情?可他明明……”
段咫轻声笑道:“因为他发现你拮据时从不向他开口,这才想了个办法,挑了个的百元钞票给你,还不许你用,如此一来,只要你的钱花光了,他就能及时发现。”
声音刚落,雍兰的眼睛便闭了起来,呆滞的面容逐渐恢复正常。
静默无言,这位少女的脸上却漾起甜美的笑意。
这笑里除了释怀外,还包含着对男友深切的爱……
注视着雍兰离开,段咫的心情十分不错。
他发现自己现在的工作很有意义,不但能维持奈何桥的秩序,还可以改变这些生魂的人生。
“现在就差一名生魂了,只要搞定这个,便能开始木简的下一项使命了。”
段咫给自己打了会儿气,便走向仅剩的那名生魂。
这生魂名叫阿布阿朵,是个十二岁的彝族小姑娘。
经过他的细致观察,愕然的察觉到,眼前的小姑娘与之前的生魂不同,竟还拥有着不少的灵性,眼睛格外清亮。
只是在她那清澈明亮的眸子里,还藏着淡淡的哀伤。
“大哥哥,我可以再见一次阿莫阿达么?”
没等段咫把阿布阿朵带离亡魂队列,对方已来到他的身边,仰头开口。
“失去了父母吗?”段咫知道阿莫与阿达是彝族对父母的称呼,心里不禁感到惊讶。
他将手搭在阿布阿朵的肩头,闭目浏览对方的记忆。
然而结果却出乎段咫的预料,阿布阿朵的许多记忆都被锁住,他无法获取到更深的信息。
准确的说,人的意识可以列为三等。
分别为表意识、潜意识与核心意识。
表意识通常都会主观的表现出来,大家只需要相互沟通,就可以获得相应的信息。
而潜意识则更为客观,必须要经受专业的催眠,才可能诱导出来。
至于核心意识,那是保护本我的存在,唯有彼此毫无保留的交换,才可能获得对方的深埋的内容。
莫非眼前的这个小姑娘,已将她与父母的回忆埋藏在核心意识内了?
“大哥哥,我可以再见一次阿莫阿达么?”
阿布阿朵扯了扯段咫的衣角,重复着刚才的话。
不过与之前相比,声音已添了一份期冀。
段咫没有回答,而是又一次将手放在了对方的肩头。
既然核心意识无法接触,他就先读取下最近的记忆好了。
这次进行的很顺利,可浏览中的段咫脸色却十分难看。
他从阿布阿朵回忆里,发现了语文试卷上的作文。
日期就在三天前,字写的并不工整,可仍能辨认出来。
……
阿达五年前走掉了。
阿达还在的时候,最喜欢我了,经常让阿莫为我烧很香的饭。
自从阿达不在,我经常能听到阿莫偷偷的哭,她肯定很想阿达吧?
没多久,阿莫病倒了,镇里与外面的很多地方都跑过了,钱光了,阿莫还是病着。
阿莫忽然倒在了地上,我把阿莫扶到床上,哭的厉害。
我告诉阿莫:“只要阿莫好好吃饭,按时睡觉,病肯定会好的。”
阿莫摸了摸我的脑袋,没有讲话。
又过了一天,阿莫下不了床,脸白的吓人。
我连忙把阿叔喊来,将妈妈带到了镇上。
隔天,我跑到医院,发现阿莫好像睡着了。
我一点点给她擦身子,接过把阿莫弄醒了。
她牵起我的胳膊,嘴里一直说着:“阿莫不想在这,你带阿莫回去吧。”
我问阿莫:“因为啥?”
“家里比这舒坦,阿莫也想家了。”
我带阿莫回了家,然后为阿莫烧饭。
饭烧好了,我喊阿莫吃,可她一直都没醒过来。
我记得书里讲过,有个湖叫泸沽,里面装的全是女儿思念阿姆的眼泪。
前日,我在家里烧了好吃的饭。
昨日,好吃的饭没有人吃了。
今日,我又烧了一份,送到阿莫的墓前。
……
段咫读完后,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说真的,他此时的感受根本无法准确的描述出来。
非要用词汇描述的话,那是类似压抑、悲痛、怜悯等复杂情绪杂糅而成的心理。
从他在阿布阿朵的短短回忆里,这位小姑娘生性羞怯,偏又积极向上,将自己打理的清爽整洁。
而且她的口才不错,热爱绘画,读书也非常用功,在班里一直名列前茅。
她母亲离开后,因为爷爷要照料堂妹,其余的弟弟都无人照看,于是她就牵着弟弟去了学校,两人一起念书。
弟弟很懂事,从不在教室里哭闹。
等到了放学,她还得去山上砍柴火,再回去烧饭。
睡觉时爷爷要回到自己的房子住,她便与弟弟们守在一个房子里。
后来弟弟都去了城里,现在她便与堂妹一块睡。
段咫微微叹息,怜惜地摸摸她的脑袋:“如今家里只有你与堂妹,睡觉时不会害怕么?”
“没事的,院里有阿黄,它能保护我!”
阿布阿朵眨巴着眼睛,认真地答道。
可就是这样乐观的态度,却使段咫心里愈发难受。
多么好的小姑娘啊,明明生活在穷苦的山村里,遭受了这么多的厄运,却仍努力生活,照顾弟妹。
从记忆里,段咫发现村里非常贫穷,周围根本就没装信号塔,交通也不便利,许多人还处在自我供给的阶段。
阿布阿朵所读的小学只有二十多名学生,大家都在一间残破的土屋里念书。
而且山村距离学校隔了两座大山,每天上学都要走接近一个时辰,大山本就危险,一旦下雨,道路淤滑不说,严重时甚至会遇到泥石流。
就算条件这么困难,阿布阿朵所在的山村仍有大半的儿童无法上学。
段咫眼睛酸涩的厉害。
许多人已经开始追求精神上的极致时,却不知仍有一部分人正面临生存的严峻考验。
即便是花团锦簇的盛世,也不能忽略角落里的穷困。
“大哥哥,我可以再见到阿莫阿达么?”
阿布阿朵盯着段咫,又一次追问。
“当然可以!”
段咫没再沉默,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阿布阿朵清澈的眸子却开始溢出大滴的泪:“你说谎!阿莫阿达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我再也看不到他们了。”
“阿布阿朵,我说的是实话。”
段咫眼神坚定地望向她,一字一句道。
“你以为他们从你的身边离开了,实际上他们因为太爱你了,所以就算身体离开了你的世界,却还是用其他的办法陪在你左右。”
“不管是天上的白云,还是地上的小草,都是他们的眼睛耳朵,每时每刻都在看着你长大,成为他们的骄傲。”
阿布阿朵抹了抹通红的眼眶,小心地问道:“阿莫阿达……一直在看着我吗?”
“没错,他们怎么会忍心离开你,自然要看你认真学习,平安幸福的过好每一天。”
段咫郑重其事地颔首道,还将小拇指递向对方。
“向大哥哥保证,要努力活下去,好不好?”
“好,我听大哥哥的。”阿布阿朵清澈的眸子焕发出新的光彩,抬手与段咫拉钩,作出保证。
“那我就先走啦,阿莫阿姆肯定在家担心啦!”
“嗯嗯,快回去吧!”
段咫笑着挥手,望着她的魂体渐渐消失。
阿布阿朵离开的时候是开心的。
然而段咫却无法感到一丝轻松。
这是她人生必经的磨难么?
开什么玩笑!
没有什么磨难是必需的,磨难也根本不应该被宣传!
真以为那些成功者喜欢磨难么?
还不是难以避免?
阿布阿朵不过是饱经磨难的缩影罢了,外其他地方,仍有大量的人正经历着难以想象的磨难!
那些浮夸的成功学演讲,将磨难用层层糖衣包装,然后踏着众多的磨难骨骸获取大量的财富。
许多人却因此深信不移,把剥削当成了考验,继续为上层人奉献出一切。
在这物欲横流,充满了尔虞我诈的世界,到底是远远避开,还是成为里面的一员?
段咫眼中闪过一抹思索,很快便下定了决心。
倘若阳世生了病,那么便由他割去腐烂的地方,使其恢复生机!
他希望能成为阳世黑暗中的一束光,既能为别人带来光明,还能替自己驱散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