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漆黑,又不似完全置身于黑暗里,隐隐有点空洞的墨黑,陆筝只以为是天暗了下去。
赢离守了一天一夜。
精致的面庞上长出浅浅胡茬,让这个容貌倾城的男子显得落魄寂寥,听到这句话,先是欣喜她醒了,接着便是苦涩。
他该如何告诉她,不是天黑了。
“阿音?”陆筝摸黑坐起来,“怎么不点蜡烛,别省这点东西。”
令沢和白鹤沉默。
谁都不想开口。
这个事情,太过残忍。
陆筝没听到回答,知道闻人音不在,准备自己去翻出蜡烛来点,结果手碰上陌生的床沿……这不是她的床。
颦了颦眉。
陆筝没多想,只以为是澹台冥的新手段。
毕竟没人能从冥魂卫里把她带走。
忽略了床的高度,陆筝险些踩了个空。
一只手及时扶住她。
扑面而来的冷墨香,夹杂着些许桃花醉的浅浅味道。
陆筝一愣:“赢离?你怎么在这儿?”
赢离没回答。
难道不是赢离?陆筝心生疑惑,客气道:“能不能麻烦你帮我点个蜡烛?”
赢离沉默。
他张了张口,最终只说出一句:“筝筝,你饿吗?”
陆筝一僵。
澹台冥不可能放赢离进军营,唯一的答案,就是他又把她送到了赢离身边。
说不上什么感觉。
涩意在心里蔓延,更多的却是麻木。
“不饿,赢离,能把我送回军营去吗?”陆筝道,“先点个蜡烛吧,太黑了,我下床都不方便。”
令沢的气息乱了几分。
意料之中,情理之外。
陆筝察觉到还有人,疑惑的同时,心里蔓延上一种不好预感。
为什么她让赢离点蜡烛,赢离总是不动。
他又怎么能在黑暗里,准确扶住她?
陆筝忽然有些颤抖,指尖反抓住赢离的袖子:“蜡烛呢,赢离,给我蜡烛。”
“筝筝,天……”赢离见她强装镇定的模样,终究是艰难的说出了那句话,“是亮的。”
轰!
脑海里山崩地裂,响起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疼得她无法忍受。
陆筝瞬间褪去所有血色,莹白的指尖不停颤栗,笑容牵强:“开什么玩笑呢,现在明明是晚上。”
赢离伸手,想把她抱入怀里。
“蜡烛,给我蜡烛。”陆筝努力装作风轻云淡的模样。
语气里的颤抖,早已出卖恐惧。
如果她瞎了,别说再去找澹台冥,连宸宸安安都照顾不好。
“筝筝,别怕。”赢离温柔的声音里满是怜惜,也很嘶哑,“别怕,以后我照顾你好不好?”
陆筝也不再要蜡烛。
耳边尽是嗡鸣声。
不能视物,从未有过的莫大恐惧包围了她,分食着她的傲气和笃定澹台冥会重新爱上她的信心。
澹台冥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么狠心呢……
她哽咽的想去质问澹台冥,却做不到,因为她现在什么都看不见,除了方寸之地,根本走不出这块地方。
陆筝抱着最后希望,如同坠入湍急河流的人抓着一块浮木:“我,我是怎么瞎的?”
赢离的声音冷了下去:“澹台漾给你下毒,试图害你性命。筝筝放心,我定会取了澹台漾的性命,让她百倍奉还!”
陆筝瞎了。
看不到赢离此刻的神情有多疯狂。
如同一个终于撕开伪装的邪恶之徒,偏偏长得惊艳妖孽,阴郁起来并不让人害怕,反而引人想去靠近。
只是一靠近,就会被毫不留情的撕碎。
美人皮,食人骨。
白鹤和令沢觉得通体发凉。
陆筝抓着袖子的手无力松开,如同即将灭掉的灯烛。
澹台漾……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他怎么可能不知道澹台漾的所作所为,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原来。
他是真想她死啊。
陆筝低低一笑,本以为可以融化这块坚冰,却忘了冰也是有尖刺的。
现在,她该怎么办呢?
“我想自己静静。”她语气平静,僵硬的躺回床上,动作带着小心翼翼。
“筝……”
陆筝翻了个身,背对他们。
赢离面容阴沉,声音却极其温柔:“好,我们出去。我就在外面,筝筝你有事可以喊我。”
陆筝没说话。
直到关门声响起。
滚烫的泪珠,才缓缓从眼角涌出,滑过鼻梁,在被褥上晕染出大朵大朵泪花。陆筝慢慢蜷缩成一团,把自己抱住。
好冷。
哪怕扯上被褥,陆筝还是觉得冷。
由心里散发出来的冷。
她忽然笑了出来,笑得如同最后一次绽放的花朵,美得惊心动魄,却是用生命为代价,哽咽着低声呓语:“澹台冥,你不会不要我的,对不对?”
从前的种种闪过。
他的嘴硬心软,他为了她险些中毒丢命,他的呵护偏爱,他的傲娇霸道。
他说,他会娶他为王妃。
他还说,他只会把偏爱给她。
可是为什么现在都变了,是不是他再也无法想起她来……那样的话,她该怎么办,只剩她一个人记得那些过往,那些让他曾经视若珍宝的感情。
怎么可以啊。
明明他发誓过,不会让人欺负她分毫,不会让她落一滴泪。
结果现在,欺负她的,都成了他。
他怎么可以不爱她了呢,明明从前爱她入骨,怎么忽然就不爱她了啊,明明……他记得从前的一切,却还是义无反顾的告诉她,他不爱她了。
“澹台冥,你真是个大骗子啊。”
泪水将枕头浸湿。
是主人的无力控诉和痛苦。
“可是我好想你啊。”陆筝低笑,“真的很想你,早知道会这么难受,我就不爱你了。”
她后悔了。
澹台冥,你再不来哄哄我,我就真的后悔了。
澹台冥,我啊,后悔起来可是最坚定的。
澹台冥……
……
直至天黑,陆筝才摸索着下床。
为了不绊到她,屋内很空荡,桌椅都被搬到旁边角落。
走到门口,短短距离,用了两柱香。
每一步,陆筝都踩得小心翼翼,生怕踩空摔倒。赢离来扶她,她避开了:“给我根拐杖吧,早晚要习惯的。”
轻飘飘的一句话,听得赢离心碎。
回来之后,他就让人去准备拐杖。
哪怕出来得晚,眼睛还是有些微肿,能看出她哭过。
拐杖入手。
陆筝终于有了点安全感,又杵着拐杖回屋。
“筝筝。”赢离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语气里有些恳求,“有台阶……你和我去桃源吧。”
陆筝摇摇头。
“你还想回澹台冥身边?”赢离心凉半截,“以你现在的情况,回去会死的。”
白鹤皱眉。
他欲反驳,想着王妃现在应该不大想见到王府的人,便压下话语。
“不回了。”她不光是自己,还是一个娘亲。
这条命,还得为宸宸和安安留着。
陆筝暂时不打算回军营,也不准备去桃源。她想见见孩子,却又怕这副模样吓到他们。
陆筝自嘲。
“赢离,这是哪儿?”
“潇水镇。”
“那我就在这儿吧。”
她没有立刻回澹台冥身边,就是一个好兆头。赢离没再说去桃源一事,放柔声音:“好,我陪你。”
晚膳端上,陆筝制止赢离为她夹菜的举动,手胡乱的在桌上摸索,摸到碗筷,颤颤巍巍的端起。
“你帮得了我一时,帮不了我一世。”
赢离想说他可以,只要她愿意,他能照顾她一生一世。
对她,他永不离弃。
陆筝伸出筷子,第一次夹了个空,第二次夹到盘沿,第三次才夹到菜。她用碗去接,却因为看不见,好不容易夹起来的菜,啪嗒一声落到桌上。
桌上的三人呼吸同时一屏。
令沢看得心酸,不忍的扭开头。
陆筝微僵,再次去夹菜。
吃完了饭,陆筝去舀汤。
她很小心,但汤还是飞溅到了手上,如果不是温汤,早已烫出水泡。
一顿饭,陆筝花了三刻钟,桌沿都是掉落的菜。
接下来的几天。
日子如是。
陆筝的一次比一次熟练,在赢离的悉心陪伴下,熟悉整个院子,不会再出现摔倒的情况。
“能给我拿点药草吗?”陆筝坐在柳树下,青丝不再简易簪起,而是在蝴蝶骨的地方用淡蓝色绦丝扎绑,眼睛雪白,柔顺恬静,如同一副仕女画。
美中不足的是,仕女脸上有道剑痕。
还未完全褪去。
赢离把陆筝这几天的动作收之眼底,知道她是想证明即便盲了,也能与常人无异,这是独属于她的骄傲。
摔倒都不要他扶。
如今又要药材。
赢离心疼的让人取最易分辨的药草来。
“筝筝,慢慢来,别太紧张。”药草不比其它,许多相像的药草若是不细细分辨,根本看不出差别。
赢离担心陆筝受不了刺激。
一个高高在上的神医,忽然瞎了眼,认不出药草不能再针灸,如同跌入了谷底,满身尘埃。
这打击是谁都接受不了。
陆筝摸着药草,先从形状分辨。分辨不了的,就闻,连闻都没用,再撕下一块放进嘴里尝味道。
她尽量不尝。
只靠前面两种方式。
依旧认错三味药。
陆筝喃喃道:“还好,错得不多,再习惯习惯就行了。”
赢离正要安慰她,阿二走过来,做了个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