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百人的声音由小变大,从心虚愧疚变得理所当然,目光再不复从前的敬佩,反而是厌恶又憎恨。
仿佛,她如果识相,就该自杀。
仿佛,她不配活着。
明明是她用尽全力保护的他们。
陆筝想说些什么,想解释自己的伤是战斗时被划伤的,蠕动几下嘴唇,干涩的嘴唇最终一个字没吐出,只是把目光从一张张陌生熟悉的脸移向同样站在废墟的同伴:“零,你信我吗……”
“嗤。”
专门用来杀丧尸的刀刃毫不留情的捅进她的腹部。
从小相识、次次战斗都将背部交给对方的同伴,眼底涌动对权力的贪婪:“别怪我,如果你不死,你会成为我建立新帝国的阻碍。”
他抽出刀刃。
在一道道欢呼声里。
无情的把陆筝推下废墟,和那些丧尸落到同一处:“怪只怪你太强了,不懂掩饰棱角,不会蛰伏。”
“砰!”
不,不要。
看着零扭曲又怜悯的面孔。
巨大愤怒和悲哀涌上。
杀了他。
杀了他!
巨大疼痛包裹她,可哀莫大于心死,陆筝除了愤怒,便是麻木的迷茫。
是啊。
没人需要她了。
没法报仇,她还活着干什么呢?
眼皮越来越沉,越来越重。
“娘亲!”
“娘亲~你看我折的蟋蟀好不好看?”
“娘亲,我看了诸国志,但觉得这里不对,你看看。”
呆萌稚嫩的童音从遥远处传来,有嬉笑,有询问,慢慢变得空灵,其中还夹杂着一道听起来就充满高傲、充满蔑视的声音,仿佛是恩赐般。
“醒过来,孤什么都答应你。”
宸宸……安安…不,还有人需要她,她不能睡。
陆筝垂死病中惊坐起,努力的睁开那堪比千斤重的眼帘。
莹光石室。
正前方,穿着单薄里衣的狼狈澹台冥躺在地上。
满地水渍,不知是温泉带上来的水,还是汗渍。
再看她,身上穿着不合身的宽大中衣。
陆筝瞳孔一缩。
失声:“澹台冥!”
澹台冥激怒楚南华,她知道,与其让楚南华再捅几刀,不如出其不意,陆筝观察过,楚南华处于高度紧张,匕首在激动中其实没拿稳,只要她把握好力道,不会出现致命伤。
有女巫医及时诊治,她顶多晕过去会儿。
不仅能得救,还能让澹台冥牢牢记住这一次教训。
陆筝很清楚。
澹台冥对她的真心不是作假,可真心这种东西,能存在多久?零都能背叛她,何况是本就三观不同的澹台冥,这点真心,不过雾里花水中月罢了。
她不指望他能永远记住,只需要能短暂的心生愧疚。
一年内不再欺骗她就好。
没错,陆筝对自己,就是这般狠。
澹台冥胜券在握的模样,结果是她看走眼了。
嘶!
真特么的酸爽!
陆筝努力的坐起来。
一动,她发现自己的伤口竟然奇异愈合了一大半。
“怎么会…”她喃喃呓语。
伤口是自己撞上去的,陆筝很清楚有多严重。就是她,也无法短时间内做到如此。
陆筝给澹台冥把脉,确定他还活着后松了口气,突然察觉到什么,瞳孔一缩。
连心蛊……解了?!
怎么解的?
陆筝心没来由的慌。
她忍着不适把澹台冥扶起来,让他靠着自己:“喂,醒醒,你醒醒。”
声音很哑,好似喉咙灼烧了许久。
说了两句话,还涌上一股淡淡的腥甜。
陆筝再次一僵。
人在高烧时意识是醒着的,只是记忆很模糊,模糊不代表不记得……他竟然给她喂血?还喂了不少。
明明不管她,他可以等到子时过去武功恢复,离开这个鬼地方。
一切走向都和陆筝的打算截然相反。
本来尚算冷静的她,忽然心烦意乱起来。
“澹台冥。”她低垂眼眸,突然推开他,冷漠无情,“事到如今你也没用了,那就死在这里吧!”
陆筝忍着疼痛想去找找有没有机关。
鬼门传承,最重机械一类,加之陆筝天赋异禀,很快就摸索出石室的机关。
就在最中间的石台上。
跨过堪比开水的温泉,陆筝看到了那张纸条,淡淡扫了一眼,便在木盒侧边上随意一摸,找到细小的凹凸。
一按。
“轰隆。”
左边的墙壁,缓缓打开。
映照出一条路。
陆筝捡起一颗夜明珠朝暗路走去。
刚踏进去两步。
一声低咒声响起:“该死!”
陆筝气匆匆冲回来,边冲边骂:“我真是贱得慌,趁机甩了你这个烫手山芋不好吗?自从认识你,我身上的伤就没断过。”
她努力把澹台冥扶起来。
左臂和胸口本来就有伤,再加上高大昏沉的澹台冥,澹台冥的力量全压在她身上,陆筝不由摇晃两下。
她咬牙稳住身影。
这儿不知道会不会有其他危险,必须赶快离开。
“不是我想救你,而是我如果一个人回去,玄奇那个狗腿子肯定会杀了我给你陪葬。”陆筝不停找着理由。
似乎在遮掩什么。
又似乎在提醒两人的差距,一个冷血暴戾,一个心软只想好好生活。
天生就不配在一起。
他们不合适。
夜明珠掉了好几次。
陆筝颤抖的弯腰去捡,左臂处又浸出血迹,疼得她脸色煞白,嘴里不停絮叨:“等我回去,就去配两包失忆药,让你忘记我算了,到时候你当你睥睨天下的大反派,我当我苟活的小大夫……可惜这门手艺我不会。”
“等你哪天凉了,我会带宸宸和安安去祭拜你的。”
……
澹台冥幽幽转醒的时候,听到耳边的声音,虽然干哑难听,却如同天籁。
“我有一个秘密,你知道吗……”
“孤……”
声音戛然而止。
本来见他昏迷,想着憋了许久的事,不吐不快的陆筝惊悚:“你醒了?”
赶紧停下脚步,把他往墙上一放。
借着夜明珠微弱的光,两人都看到了彼此的狼狈,长长的头发凌乱不堪,衣裳也都是水渍,澹台冥还好,常年的习惯性控制和隐藏,看不出什么。
陆筝连遮掩的力气都没有。
不仅脸色煞白。
就连左臂,都浸红一大块。
精致小巧的五官上,难掩疲惫,眼里却是放松之态。
认识她(他)以来,第一次见到对方这般难堪的模样。
即便虎落平阳,却难掩澹台冥身上的矜贵和霸气,他看着活生生站在面前的女子,好半晌才找回思绪,颤抖着把人搂进怀里,声音嘶哑:“孤的愿望,终是灵验了。”
陆筝被他一只手抱着。
低头垂进阴影里。
她进了温泉,衣裳湿透,玲珑有致的身材贴着澹台冥,澹台冥能轻易感觉到她起伏的心口,这代表了她同样不平静的心。
“孤替你弄干……”
陆筝阻止:“不必。”
连心蛊虽然解了,却不知道是怎么解的。不清楚是否对安安有伤害,陆筝不敢让澹台冥随意动弹。
想到安安,陆筝心情焦急。
澹台冥受伤不轻,安安肯定遭受了两倍反噬。
光是一想,陆筝便疼得比那一刀还痛。
“我们继续往前走。”她声音嘶哑。
澹台冥试图扶她。
陆筝把夜明珠交给了他。
无声拒绝接触。
澹台冥微僵,但想到自己的作为害她落到如此地步,只当她是记恨断崖自己所说的话。
澹台冥断了右手、陆筝折了左臂,两个残疾人一瘸一拐的沿着石路往前走。
终于有朦胧月光照射进来。
他们到了出口。
出口同样是在悬崖上,呼啸着狂风,配上阴沉沉的天气,显得格外压抑。
往下一看,高极了。
也不知这条石室路,是谁造的。
“白鹤他们会找过来的。”澹台冥安抚着焦躁不安的陆筝,搬了两块石头过来,擦拭去上面的尘土。
陆筝有些失控:“你根本不懂!”
她根本没发设想安安出事,会崩溃成什么样。那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唯二的寄托!
如果她没冒险。
如果她当时就拆穿澹台冥,冒着被他处置的风险,让他意识到事情已经暴露,是不是就不会有后面发生的事了?
澹台冥不明白陆筝为何会如此心急如焚。
“你不必担心宸宸他们,孤留了人……”
“别说了!”陆筝努力控制着自己冷静下来,“我不想听到你说话。”
她没去坐石头,而是就着出口墙壁坐下,任由呼啸狂风吹打着面孔,似乎感觉不到痛般。
澹台冥一僵。
比起陆筝的厌恶,他更不想面对她的冷漠和抗拒。
至少前者,代表她曾经在乎过他。
澹台冥苦笑一声,是他错了,不该带着她冒险,还说出那般伤人的话,她怨他、不愿听他讲话也是情理之中。
两人都没再开口。
小小的山洞,陷入沉默。
陆筝很困。
亦很累。
可她知道自己不能睡,愣是直勾勾望着外面,把暮色望向白昼,朝霞转至天光,拉出骤雨后的第一抹晴朗。
澹台冥试图用内力给她驱寒。
一只头带蓝毛的鸟突然出现。
“叽叽叽!”
白鸽无比激动,冲下方嚎叫一番,冲进洞里澹台冥身边。
主人你没事吧?
铁爪深陷山壁的声音响起。
第一张出现的,是稚嫩面孔,看到陆筝时崩了一晚上的眼泪终于忍不住了:“娘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