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将军府,霍玉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走路都是往人少的地方走。
越是这样,就越有人看他。
霍玉恨不得把自己藏起来。
“把头抬起来。”头顶响起陆筝的声音,“男子汉大丈夫,自卑什么?别丢了霍家的脸。”
霍玉红着眼睛瞪她。
这还不都是拜她所赐!
陆筝见他眼底的浓浓自卑,眸光微闪,皱眉不再说话。
说再多也没用。
得找个地方好好磨练他的自信。
“凌将军,你不用回府吗?”陆筝无奈询问像骑士般跟在身旁的高大男人,“回京就没事做吗?比如上坟什么的。”
“府中无事,祖宗已经拜过。”
“……接下来是我的家事,您可以别跟了吗?”
陆筝把话说得如此坦率,凌安曜再遗憾,也不好掺合私事,沉思片刻:“是我思虑不周,那我就回将军府等老将军醒来。”
“……”
承受不住。
真的承受不住这一腔热情啊。
正是申时,百姓们多懒倦,没什么人上街,摊贩们都在打瞌睡。
“嘟嘟。”摊子被敲响。
摊主见是个漂亮姑娘,瞌睡没了:“小姐您想要什么?随便看看。”
“我要你的椅子。”
椅子?
摊主一愣。
下意识回头看了眼有些破旧的草藤木椅。
陆筝不仅买了椅子,还在戏堂买了一敲声音极大的锣鼓,把锣丢给霍玉。
霍玉瞪眼,干什么?
“等会儿我让你敲,你就敲。”
霍玉不愿。
陆筝幽幽道:“还有比穷更丢脸的事?”
霍玉憋红了脸,不情不愿的站到她旁边。
陆筝把椅子拖到永宁侯府正门口,懒洋洋的坐上去,翘着二郎腿。旁边站着个拎着锣的青衣小厮,怎么看都是要搞事情的。
一时间,街上的人都投以狐疑目光。
该说不说,这种嚣张滋味真不错。
难怪澹台冥走哪儿都带着张椅子。
守门家丁自然是认识陆筝的,他们不懂这个刚走没两个时辰的大小姐回来干什么,一人对同伴道:“你在这儿守着,我去禀告侯爷。”
没多久陆世城就来了。
心情本就不好,再一看陆筝的架势和街上围观的百姓,脸色更加难看。
“你又要闹什么?”
“不闹,就是来请父亲还点东西给我。”陆筝懒洋洋的撑着下巴,“我已经是个出嫁女,我娘的嫁妆该给我了吧,为了怕父亲不记得,特意去将军府拿了单子。”
她把一本厚厚的单子书扬了扬。
陆世城脸色铁青。
他就知道这个逆女回来准没好事!
“嫁妆是你祖母在管,等她整理出来我自会给你。”
撂下这么一句陆世城就打算进府。
实在丢人!
“等等。”陆筝喊住他,“祖母手里的一半已经给我,还有一半在父亲您手里,父亲您已经拖了许久了,择日不如撞日,今天还给我吧。”
“毕竟父亲你知道我的情况,要不是还有两个嗷嗷待哺的孩子,摄政王府不愿再赊月钱给女儿,威武将军府也没钱借不到,我断然不会来求您。”
“我只要我娘的嫁妆,求父亲您给我一条活路吧!”
陆筝用眼神示意霍玉。
就现在,敲!
“咚咚咚!”
接连三声,就像是提醒众人开戏了般,百姓们齐齐一个激灵。
哦,原来这就是永宁侯府的嫡小姐。
在陆锦的有意散播下,大半个上京都知道陆筝和人私奔,是个带孩子的寡妇,本来众人们纷纷不耻,但是现在一看,却觉得陆世城过分了。
堂堂永宁侯府,居然吞妻子的嫁妆?
这是最末流百姓都不会做的事。
再看陆筝穿着朴素,头上簪子都只有一个,显然过得不如意。
这是欺负孤儿寡母啊!
当了母亲的人心生怜悯。
“陆筝回侯府好几次,次次都朴素得很,不似作假。”就住在附近的百姓嘀咕。
“高门世家龌蹉多,没想到这么多。”
“就是,是穷疯了吗,虽说私奔不耻,但也算是出嫁了。居然吞女儿嫁妆,要我是娘家人早杀过来了。”
“这不就是欺负威武将军府没人呗。”
……
陆世城:“……”
他是真没想到这个逆女能伸能屈,上可嚣张,下可哭诉卖惨。
眼看舆论对自己越来越不利。
陆世城冷笑,以为这就能让他屈服?区区百姓而已,只要他不接招,没几天这件事就会被淡忘。
陆世城正准备回府让下人关门。
余光扫到几人结伴而来,陆筝嘴角微勾。
“再敲。”
“咚咚咚!”
“咚咚咚!”
“父亲!”陆筝欲泫欲泣,好不凄惨的大喝一声,“我知道侯府有钱,妹妹每年都会拿大笔银票孝敬您,您不差这点,求您把嫁妆还给我吧,我要拿去救命的啊!”
吼是真吼,可翘二郎腿的姿势半点没动。
陆世城甚至能看到陆筝眼底深厚的恶意和挑衅。
可惜旁人看不到。
大多数人只能看到自己想看到的,比如官员的内院私事。
“要我说就还给她吧,怪可怜的。”百姓们看热闹不嫌事大,“别把人逼急了小心她去大理寺告你……哎,和大人?您们怎么在这儿,来多久了?”
几名同样拢着袖子在看戏的官员面露尴尬。
也没多久,恰好看到了陆筝哽咽的哭诉。
啧啧啧,人不可貌相,朝堂上腰杆挺得比柱子还直的侯爷,背后居然吞妻女嫁妆。
“下官见过侯爷。”几人纷纷行礼。
陆世城:“……”
一眼便认出了这几个大嘴巴,被他们看到了,不用休沐过后,明日这件事就能传遍权贵世家。
逆女!
混帐!
“父亲是终于愿意把嫁妆还我了吗?”陆筝眼巴巴的问。
陆世城咬牙切齿:“你说你拿去救命,怎么,是你两个孩子身患恶疾快不行了吗?!”
饶是看陆筝不顺眼的霍玉,面对如此恶毒的诅咒,都有些看不下去。
哪儿有亲外祖父这么诅咒外孙的。
但他说不了话,只能使劲儿敲锣。
“咚咚咚!”
“咚咚咚!”
百姓们只觉得更精神了。
“怎么会,父亲您走了他们都不会走。”陆筝眼含热泪,“是我外祖父,父亲,您不会不知道吧?”
陆世城一僵,他早就不和将军府来往了。
但众目睽睽之下,他说不出昧良心的话,只能满脸沉重:“你外祖父已经不行了吗?”
“有我在,外祖父不会有事的。”陆筝哽咽,“看来父亲挺关心外祖父的,那为什么表弟说借钱借不到,还让下人把他拒之门外。以前你让我找将军府借钱,外祖父都很大方的,难道我们侯府真的是外强中干吗?”
百姓们奇异的瞪大眼睛,交头接耳。
哇偶,大料!
永宁侯以前经常让嫡女去将军府打秋风?
结果将军府不行了就翻脸不认人?
“胡说!”陆世城涨红了脸,“本侯何曾做过那种事?你莫不是被人骗了?”
“霍家从军家教慎言,从小就不许说谎,表弟不会骗我的。”陆筝问霍玉,“你说是不是表弟?”
众人齐刷刷的看向霍玉。
这个穿着洗得泛白的青衣少年郎,真的是将军府小少爷?
天啊。
破船还有三千钉呢。
这也太落魄了。
被众人关注的霍玉下意识想要低头,陆筝惨兮兮的看着他,被雾气氤氲的双眸里是冷冷的威胁,后背一僵,强忍着羞耻点头。
“居然真的发生过这种事……人不可貌相啊,好歹是姻亲,永宁侯府也真下得去手。”
“话不能这么说,谁知道将军府是不是故意来骗钱,霍家是老世家了,怎么可能没钱。”有人反驳。
“也是……”
陆筝眼眸一闪,笑得更难看了:“你们说得对,将军府再怎么样也不至于沦落到这种地步,还不是因为……”
几名官员齐齐竖起耳朵。
因为什么?
“够了!!”陆世城脸色骤变,要是被同僚知道他当初趁着霍远镇病倒、霍荆瘫了无暇顾及其它,唆使陆筝去骗霍玉,贪了大半将军府家产还得了,他的名声会变得比陆筝还烂。
他相信陆筝一定干的出来。
和澹台冥待久了,她也变成了一个不惜自损一千也要伤敌八百的疯子。
“不就是嫁妆吗?本侯给你!”陆世城脸色阴沉得可以滴出水来。
当初以为陆筝死了,一半嫁妆都给陆锦带去端王府了,只能折成银票。
不折不知道,一折才发现居然那么多钱。
“满意了吗?”陆世城咬牙切齿,“满意了就滚吧!既然是出嫁女,以后没事就别回来了。”
陆筝泪眼婆娑:“父亲放心,虽然你不仁,但我不能不义,等您百年之后,我一定会回来给您奔丧的。”
“表弟,父亲不要我了,我们走吧。”
陆筝强忍泪水,背影充满悲痛。
百姓们纷纷叹息,其实貌似除了私奔一事,陆筝都做得挺好的。
“……”
陆世城恨不得拔刀砍死这个孽障。
几名官员从将军府的嫁妆里回神,暗自唏嘘,果然不愧是曾经最鼎盛的霍家,一半嫁妆都这么多,难怪陆世城要贪。
换他们也动心。
“几位大人来找本侯有什么事吗?”陆世城努力让自己的笑容和蔼。
几人心里一咯噔,看来永宁侯是不想看到他们了啊。
眼观鼻鼻观心,几人面面相觑后,纷纷假笑。
“我们路过,路过。”
“打算去珍馐堂用膳,侯爷您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