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老旧的门发出‘吱——’的长声，黎从云原本四处回望的眼神终于转到了病床上的苏沐言身上。
苏沐言紧张的看着这位不速之客。
一时间就连手脚都不知该如何摆放。
周阳晞说完话根本没给她回答的机会，黎从云就挎着包走了进来。
一点反应时间都不给她。
毕竟还算是自己的婆婆，苏沐言原本想起身给这位第二次见面的婆婆倒杯热水，谁料翻遍了整间病房也没找到热水壶的影子。
床边原本放着的速溶咖啡都被顾泽延喝光了，她愁的恨不能立马打个电话把前脚刚走的顾泽延给唤回来。
不仅仅是没有顾泽延在身边的原因，更重要的是，没有他在面对黎从云，她是真的不安。
说到底，她到底要如何称呼顾泽延的这位继母呢？
是跟着顾泽延一样称呼从云姨，还是作为丈夫的继母，称呼一声妈妈？
可这里面，还有一层难以启齿的关系，也是她二十多年来，刚刚要面对的一件事。
黎从云才是她的亲妈。现在，却是她的婆婆。
这种错综复杂的关系让她根本不想面对，如果可以，一辈子不要见面就好了，却不想，黎从云主动找上了门来。
面对苏沐言的慌张，黎从云显然平稳很多，她穿了件得体精致的简装旗袍，盘起的头发服服帖帖的，看上去就是一副气质非凡的样子。
平静的表情看不出黎从云的情绪，她捋了捋散在前面的碎发，干咳了几声。
“沐言啊，不用倒茶了，我又不是什么外人。”
黎从云眼一扫就知道苏沐言在想什么，眉眼轻挑脸上笑意不变：“过来坐，我们聊聊……再说了，你还在住院呢，要小心身体，不要做这些累活。”
“我身体没什么大碍的。”
苏沐言踮着脚来回晃荡了一圈，最后还是端了一壶凉白开过来，小心翼翼给黎从云满上：“您突然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事，就是碰巧经过这里来看看你。说来惭愧，自从你结婚了，还没来看过你……泽延爸爸一直忙我就一直在国外待着，也不能经常过来看你，你不会介意吧？”
“不会不会……”
苏沐言整个弦绷得紧紧的，一个劲摆手：“毕竟你们比较忙，我可以理解，是我这个做媳妇的没有做周全，你们回来应该先去看你们的……”
“别这么紧张，我又不吃人。”
黎从云嗤笑一声，她笑眼弯弯的伸出手替苏沐言顺了顺头发：“我昨天去看你们住的房子，你都结婚六年了，怎么这宅子还是冷冷清清的没点人气呢？”
黎从云这话问的显然水平，对于她与顾泽延的关系，她或许是不知道，也或许是装不知道。
没有爱情基础的宅子，又怎么会有‘人气’呢。
想到这，苏沐言不自觉用手扣着床板的边缝：“顾泽延一直在国外出差，不怎么回来的原因吧……”
苏沐言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黎从云一个转身打断了她的话：“我看倒不是因为出差的原因，如果是因为这个冷清的话，怎么那客房倒是常有人住的样子，依我看……是因为你们两个分房睡吧？”
言辞严厉，话虽不属于责备的语气却令人感到心悸。
“从云姨……”
苏沐言彻底慌了，白、皙的脸蛋上没有一丝血色。张开嘴良久，却始终找不到半句辩驳的话语。
“沐言，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跟泽延那些事，我大概已经清楚了。但是没关系……毕竟，你是我的女儿……”
说到这，黎从云认真看着她。
她舔了舔有些干涸的嘴唇，还未发表什么意见，黎从云神色一变，突然严肃起来。“沐言，于情于理，你都应该叫我妈妈。”
苏沐言一下子就傻眼了。
“你是妈妈怀胎十月剩下来的宝贝，这件事，你是知道的。”
黎从云一边说着，一边认真的观察着苏沐言的脸色，还不忘伸出手握住苏沐言的手：“妈妈确实做了不道德的事情，但妈妈对不起的人从来不是顾泽延的母亲。”
“因为我是苏信厚的初恋情人，只不过他家里不同意，逼着你爸爸娶了纪听荷……可就算你爸爸结婚了，我们的感情也不是说断就可以断掉的……所以，他婚后仍然没有和我断了联系，甚至还怀上了你……正好你的继母不能生育，所以就把你抱回了苏家……因为你的关系，我还会经常和你爸爸解除，这样你的继母不开心了，她联系了泽延的妈妈，要一起来对付我……”
“其实那个时候啊……顾泽延的妈妈出轨了，她为了逃脱责任，也为了帮纪听荷一把，一口咬定帮助我的顾科长和我有私情，甚至找来人堵住我揍我，我气不过……干脆嫁给了顾泽延的父亲，就这么混混噩噩过了这么多年，竟然也有了感情……泽延这孩子气性太大了，一直以为，是我破坏了他的家庭，我知道他对我有意见……”
“但是我没想到，顾泽延会娶了你……他会为了报复我，而娶了无辜的你，甚至还要报复在你身上……”
说这些的时候，苏沐言被黎从云攥的手心已经浸透了汗水，她没说什么，垂着头只想找个纸巾擦擦，
黎从云见她不表态，语气更加急了，她一只手仍然抓着苏沐言的手臂，另一只手拿出一个玉镯子来直接给她戴上。
“这是外婆留下来的老玩意儿了，也不是什么值钱东西，但是妈妈一直给你留着呢。”
苏沐言只觉得手臂一沉，再仔细一看，这玉镯子通体晶莹剔透，一看便是上乘的和田羊脂玉，根本不是黎从云口中所说的不值钱玩意儿。
她忙伸手想要摘下来，岂料黎从云好像早有预料一般，扣住了她的手。
“是妈妈对不起你，这么多年也没有回来看过你……沐言，原谅妈妈好吗？”
一句话终，苏沐言停止了动作，忍不住用手来回抚了几遍温良的玉镯子，几近听不进的声音微微叹出一口气：“我并没有恨你，这种出身并不是我能选择的，只是……如果你真的心疼我，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
还不等苏沐言说完，黎从云就疯狂点起了头：“只要妈妈能做到的，妈妈一定做。”
苏沐言坐在最边上，看着眼前虽然有些憔悴却仍然看上去精致的黎从云，抽出手。
“帮我离开顾泽延。”
“离开他？”
黎从云头略微抬起，又恍然大悟一般：“你们的事我只是听了个大概……是因为他在外面养了那个叫沈璟雯的女人吗？沐言，你知道的，嫁给有钱的男人大多都是这个样子，哪里有什么从一而终，你只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且泽延那孩子我知道，一向脾气不好又倔，但是他本质不坏的……他……为难你了吗？”
“他在报复我，你是知道的。”
苏沐言摇了摇头：“如果我再不离开他，恐怕下一个跳楼的，就会是我了。”
黎从云一怔，硬生生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比如离婚？或者你们各过各的不好吗？”
“如果他会同意，我就不会求你了……”
苏沐言抿了抿嘴唇，“沈璟雯当初在爸爸病房外承诺我，只要我同意离开顾泽延这个条件，她会尽量帮我，所以我有了一个初步的计划……现在，如果你能帮我最好不过，如果不行，我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沐言，别急。你让妈妈想想办法，好吗？”
黎从云看着苏沐言，眼神充满了期待：“还有，在那之前，你叫一声妈妈好不好？就像小时候那样？”
苏沐言却看也不看她的双眼，垂下了头直接转移话题。
“爸爸……爸爸死了，你去看过他了吗？”
“沐言……妈妈还没……”
听到这，黎从云的表情终于显得有些激动，脸颊处红成一片：“太突然了，妈妈没想到苏信厚会自杀……”
“我带你去看看他。”
窗外不知什么时候又下起了小雪，欶欶的，在小阳台铺了薄薄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