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下雪的缘故，顾泽延回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发生过的一切都被大雪完美覆盖住，苏信厚跳楼的位置除了警察围起的栅栏和偶尔可见的血迹，其他一切都再也不见。
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似的。
顾泽延慌得连外套都来不及脱下来，急匆匆小跑着问着护士：“苏沐言呢？苏沐言在那里？”
“苏小姐在苏信厚病房坐着呢，但是顾先生放心，苏先生那屋的窗户已经被我们钉死了。”
护士小心翼翼看着顾泽延的表情：“但是苏小姐……怎么劝都不说话，饭也不吃，就这么硬生生坐了一天了……她本来身体就很虚弱……”
“她不吃饭，就给她输营养液啊，基本常识都没有吗？”
就连顾泽延自己都没注意到，他此刻的语气充满了愤怒。大步迈着，就连等电梯的耐心都没了，直接走向楼梯。
小护士被吓了一跳，远远地跟在后面，小声嘀咕：“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
顾泽延听到了，可他没有力气去想，去管了。
更何况，这句话，好像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直到看见苏沐言就那样呆呆坐在床边的摇椅上，顾泽延才注意到，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苏沐言安静的坐在那里，仿佛失去了所有的生机，一动不动。
“苏沐言！我来了！是我来了！”
顾泽延几乎是奔跑着跑到她面前，俯身看着她，因为跑得着急，他的话都变得有些喘。
苏沐言听到他的声音，终于有了一点反应，她轻轻扭头，看着俯身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身子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她就是这样小小的，只穿了单薄的衣服，在窗户前吹了一天。
而他以前以为的那些仇恨，那些东西，变成虚假，变成幻想。
那些真相浮现眼前，顾泽延反而有些不能接受了起来，他做了那些不给任何退路的事情，一步一步伤害了无辜的苏沐。
这让他以后，如何面对苏沐言呢？
他为什么当初会对苏沐言如此绝情呢？
他甚至开始后悔知道爷爷告诉他的一切了，就让两个人这么彼此裹挟着度过一生，不也很好吗？
最起码苏沐言对他还有恨，而不是此刻的面无表情。
顾泽延看着面无表情的苏沐言，突然蹲下去，双手握住苏沐言冰冷的小手，低声问：“冷不冷？”
苏沐言依然没什么表情，只是呆呆的点头，在顾泽延伸手的那一瞬间，却又突然想起什么一样，她的眼神亦渐渐清醒起来。
“你来了……”
顾泽延耐着性子紧紧搂住眼前挣扎的女人，轻柔至极地将她拉进怀里裹起来：“言言，你冷静一点……”
“顾泽延……我很冷。”
她喃喃地说：“我听见爸爸叫我了，他说，跳下去，就会温暖起来。”
“我在这里。”
顾泽延难得的好脾气在这会儿完全展现了出来，他耐心拍打着苏沐言的后背，一边又下意识搂进了她。
“你说错了，在我这里才更温暖。”
“可是我好冷。”
苏沐言闭着眼睛，过了许久才再次开口：“我今天想了一天，有些事好像在做梦一样。”
怀里的苏沐言是如此的冰冷，有那么一瞬间，顾泽延还以为自己搂着的是什么冰块，他的双手反复揉搓着苏沐言的后背，希望她可以暖和起来，一边轻声问道：“你都想了什么？想我们的未来吗？”
“是很多旧事……”
“我想起来，当初求着爸爸嫁给你，甚至闹起了绝食自杀，我爸说跟你结婚就断绝关系，最后还是拗不过我，在我绝食的第二十个小时，投降。”
“我还想着，第一次流产那天，我一个人躺在医院看着输液瓶，最后还是爸爸从外地赶回来，心疼的掉下了眼泪。”
“我想起我跟爸爸求你借我们一点钱去补偿沈璟雯，他卑躬屈膝，你冷着眼不管不问。”
“最可笑的是，最后想起的，是你接过爸爸手臂里的我，对爸爸承诺说，苏沐言，我会爱你，一生一世。”
过去种种，犹如老旧默片，一幕幕在重演，异常清晰。
就像毫不犹豫撕开那些老旧伤疤，给别人看，一遍遍问着，你看我痛不痛？
她平淡的说着这些，犹如别人的故事一样，她只是个讲述人。
而故事的男主角，是她奋不顾身拿出生命去爱的男人，和不顾一切也要护她周全的男人。
现在，她什么都没了。
“顾泽延，这些还不够吗？”
苏沐言忽然无声地微笑：“你还想要我怎么样呢？非要我死在你面前，你才能够解恨吗？”
“顾泽延，我们离婚吧，好不好。”
听到这，顾泽延伸出手将苏沐言身子翻到自己面前，认真注视着她的眼眸：“我再说一遍，苏沐言，我不想离婚。我以后会好好对你，你不要这样，好不好？”
苏沐言面前的男人，是她极为熟悉的。
清俊逼人的脸，挺直的鼻梁，狭长的眼睛，熟悉又陌生。
他特别认真地端详着自己，仿佛在看什么重要的宝物一般。
“没有以后了。”
苏沐言却不在在意了，轻轻说道：“以后我们只能法庭上见了。”
“离了婚，你和我也不会有什么不好，也许，会比现在更好。”
“顾泽延，离婚吧……”
“不离婚的话我会死的……”
她这句话未完，停一停，接着：“我真的会死的”
窗外有疾驶而过的汽车，陆陆续续的光线中，把苏沐言的侧脸和他的眼睛，一段一段照亮又暗掉。顾泽延看着看着就走神了，而后听着苏沐言说。
“我们都应该，放过彼此了。”
“言言！你不要意气用事！”
“很抱歉，我叫苏沐言，不叫言言。”
她这样说着。
顾泽延转过头看了苏沐言一眼，触及到苏沐言的眼睛是死气沉沉的，和以前那个动不动就闹自己的小女孩，一点也不一样。
阴冷的寒意浸上心来，窗外不停变化着景色却依然逃不开暗调子。
顾泽延恍惚觉得，拥有过苏沐言，只是他做的一个梦。
“我不会离婚的。”
半响，顾泽延叹了一口气：“既然你忘不了那些旧事，那你就在我身边，努力报复我，好不好。”
“我不想报复任何人……爸爸不要我了……顾泽延，你知道吗？我爸爸不要我了！”
苏沐言就像完全没听到顾泽延的话，突然像想到什么一样，直接哭出声来：“连他都不要我了。”
苏沐言一句句的重复“爸爸不要我了”，句句都砸在了顾泽延的心间。
顾泽延只觉得她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的磨在自己心上，却始终无能为力。
只能轻声回应着。
“别哭，言言，你还有我呢。”
“你？”
苏沐言猛地的抬头，仰起头，笑得异常苍凉，接着轻轻说道：“你不是在很久很久以前，就不要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