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听到了熟悉的声音，苏信厚的眼皮动了动，慢慢的睁开眼睛。
那双原本是浑浊的空洞的眼神，却在看到女儿的第一时间，亮起了光芒。
他吃力的挤出一抹微笑，伸出手，点了点苏沐言的额头。
这个动作，是每一次苏沐言闯祸后，苏信厚都会做的动作。
力度会根据惹祸的大小来定，她砸了爷爷心爱的花瓶，爸爸戳下来的手指都把她的额头弄红了。
可是现在，她犯了那么大的错误，爸爸却只是轻轻地，再轻轻地，在她的额头上点了一点。
是原谅，是怜惜，是来自于爸爸对女儿最心底的爱意。
那个曾经因为洪涝，哪怕年过50也依然可以背着她淌水走两公里的宽厚背影，那个总是跟在自己身后，为自己处理各种烂摊子的无奈微笑，那个把自己的手臂交给顾泽延并警告他，要好好对她，否则死都不会放过他的父亲。
现在却只能被、插满管子，躺在这个冰冷的床上。
“爸爸，我错了。”
张口只不过短短五个字，苏沐言已经泪如雨下。
“言言，你……没……错……”
苏信厚只能用非常慢的语速拼凑着话语，因为脑梗阻，除了那只点在苏沐言额头上的手，和整个脸， 都动不了了。
“你，一点都没错。是爸爸不好，把我的言言惯坏了，没能体会到这个社会的险恶，是爸爸不好，没能给言言真正的母爱……”
他一边用力的说着，一边大口喘着粗气。
像是快眼沉沉睡去一般。
“爸爸，我知道错了，你不要睡……”
“我不要什么母爱，我以后再也不要跟什么顾泽延在一起了，我明天开始就好好赚钱，欠下的那些钱我都会还上的，等你从监狱出来，我们就重新开始，好不好……”
她一边飞快地说着，眼泪就像是关不上的水龙头，一滴一滴滴在地上，很快，就形成了一个个小水洼。
里面倒映着的，是迟到的悔意。
苏信厚却笑了，用力握了握她的手，用嘶哑的声音说：“不急，言言，慢慢来。”
苏沐言还想说什么，护士却走过来开始赶人：“探视时间到了，这里是重症病房，容易感染的，不要哭了，又不是死人了，赶快出去吧。”
因为没钱塞红包，她被无情的直接推了出来，心里想的，都是要如何找个工作，赶快把那些钱都还上。
可是她从大三嫁给顾泽延后，根本没有一天工作过。虽然上了一个好大学，但是因为那些事，她还没来得及拿到毕业证就辍学了。
五年中待在顾家想找工作的时候，家里的繁重灵活就很多了，再加上要照顾苏问夏，根本就没有时间除去工作。
刚结婚的时候，她也闹过，说要找个工作玩玩，顾泽延却宠溺的笑了笑：“你就做顾太太就好了，还找什么工作呢。”
是啊，做顾太太多好，养尊处优，呼风唤雨，就算要星星也会有人给你摘来，前提是，顾泽延要你。
那时以为顾泽延喜欢她，时间久了会变成爱她。
有爱情就够了，不需要面包。可到头来，却发现，这个世界上，能偶无条件包容自己的，就只有爸爸。
苏沐言，你做顾太太的美梦早就该醒了。
她闭上眼睛，一遍又一遍的对自己说。
这五年的教训难道还不够吗？
……
‘叩叩叩’的三声，苏沐言被身后的声音惊了一下，声音是从轮椅依靠着的窗外玻璃传来的。
因为大雪的原因，本来就不好打车，苏沐言又坐在轮椅上，完全抢不过别人，再加上心里又难受，干脆就一直坐在大厅没有走。
直到听了响声后扭过头看了一眼，这才发现玻璃外站着的竟然是秦俊曜。
他穿了件藏青色大衣，里面的高领毛衣露在外面，一笑起来露出八颗标准的大白牙，颇有几分韩剧男主角的样子。
大概是在外面站着有好一会的原因，秦俊曜的鼻头已经有些发红了。
一霎那，她有些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里。
这个和自己几乎同穿一条裤子的青梅竹马，竟然和沈璟雯的妹妹沈璟澜有了孩子？
甚至几乎又要把她卷入所谓第三者的境地……
她和秦俊曜的关系，和沈璟雯与顾泽延，倒是有几分相似……
剪不断，理还乱。
想到这，苏沐言蹙紧了眉头。
直到秦俊曜又叩了几下窗户，苏沐言才明白这是真的，于是干脆扭了头，装作没看见。
大厅外那头的秦俊曜站定了一会儿，见里面的苏沐言并没有要出来的样子，干脆转身走了。
苏沐言扭回身子，继续看来往的人群对她指指点点。
因为父亲和顾泽延的关系，想来她苏沐言在江城，也是有了几分名气的女人吧，想到这，苏沐言自嘲的笑了笑，又把头扭向别的方向。
医院报纸架子上放着的江城日报头条，不正是什么好事将近！豪门贵公子撇下糟糠之妻为了新欢怒守妇产科，多狗血多恶俗的组合啊，不过看着眼前这张合影，她忽然觉得赏心悦目。
也许是熟悉了，虽然报道里没说豪门贵公子到底是谁，但苏沐言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毕竟是自己爱了那么多年的男人。
女的看着也熟悉，就在前不久，这个女人还在自己病房故意摔碎了花瓶，发型都没来得及换，就上了新闻。
照片明显是偷拍的，但是抓拍的很好，男女主角正相视而笑，昏暗的灯光丝毫不影响两人的容貌和气质，反而衬托出一丝温馨。
思绪拉扯回到现在，终于等到所有嚼舌根说闲话的路人都走得个差不多。
她正松一口气，准备离开，就看到秦俊曜走了进来。
“苏苏，外面雪很大。”
秦俊曜站定在苏沐言面前看了眼窗外，又转头轻声的说：“我送你回医院吧。”
苏沐言却有些胆怯了，如果沈璟澜和秦俊曜的母亲没有找过她，她可能还会心安理得，享受秦俊曜的照顾，但是现在……
她不能，也不应该。
“不用了，一会儿顾泽延会来接我的……”
她摆了摆手，想冲相反的方向推车，谁知秦俊曜并未打算这么轻易放过他，他拖了苏沐言的手臂，语气近乎哀求。
“别骗我苏苏，我知道你骗人的时候，总是不敢和我对视！对了，今天的报纸你看了吗？顾泽延他……”
说到这，苏沐言憋在心里的火一下子喷出来：“秦俊曜，我说过，我们之间的事情与顾泽延无关，同样，我和顾泽延之间的事情也与你无关。报纸上说的是不是真的和你有什么关系？”
“苏苏，如果你过得不幸福，你可以离开他，我说过我会努力的。我什么骗过你呀？”
苏沐言叹了一口气，极为认真又缓慢的说道。
“小祖宗，我都知道了，你的女朋友怀孕了，你的家也因为我变得不好了，我不想再拖累你了。你好好的，和沈璟澜在一起，不好吗”
秦俊曜听到最后一句脸色突变，但他仍然固执的扯住苏沐言的手臂，眼睑垂了下去，像是彻底失去了光彩。
“好了，快跟我走吧，是顾泽延叫我来接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