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白絮瞰青灯2025-06-08 00:004,166

   富丽堂皇的奢华舞厅内,动人的音乐声已经消失。

   衣着华丽的男男女女被迫分开,站在舞厅两边。

   “别碰我,我自己会走。”一个穿着紫色旗袍披着狐裘的中年女人挥开身旁的日本女兵,踩着高跟鞋摇曳地走进房间。

   “这些日本人真是无法无天。”几个尚未进行搜身的人站在一起,低声抱怨道。

   “丢了东西,是他们自己保管不力,却要为难我们!”瞥着那些手持武器,态度强势的日军,舞厅中的客人心中皆是忿忿不满。

   今天来参加舞会的人,几乎都是港城内有头有脸的达官显贵,如今要对他们进行搜身,他们自然十分不愿。

   “算了,别说了,你也说了他们无法无天,真惹急了,擦枪走火,闹出人命,也没处说理去。”

   “而且艾司长都带头进去搜身了,忍忍就过去了。”

   “就是,那都拿着枪呢,反正和我们无关,就别给自己惹事儿了。”

   迫滞留在此的人们,面上或是带着不耐,或是带着惶恐,不断窃窃私语的议论纷纷,但却没有一人喧嚷着要走。

   日本军方要人在酒店丢失了重要情报,消息已经传到了港督耳朵里。

   他们如今只能配合检查,哪怕他们对此十分不忿。

   傅若城靠着舞厅边缘的一个大型鱼缸站着,姿态闲适懒散,漫不经心地目光,随着声响,看向一队带着真枪实弹进入舞厅的日本军士,面上依旧镇定自若不动声色。

   只是放在口袋里的手,却已经一片濡湿。

   日本军士在场中地位最高的艾司长的陪伴下,一个人一个人传唤进舞厅的隔间,进行搜身。

   他们的搜身十分认真仔细,毫无敷衍,不肯漏过一处,无论男女,无论衣物有没有口袋。

   甚至就连女士盘好的发髻,他们都要一一拆开查看,以防情报被藏入其中。

   不过他们虽然仔细谨慎,但动作却很快。

   舞厅中的人一个接一个的进去,又一个接一个的出来。

   很快就要轮到傅若城了。

   “你们弄疼我了!”

   这时,一道满含不耐的尖锐刺耳的声音,突然在安静的舞厅中响起。

   众人的目光全都转向了说话的女人。

   穿着紫色旗袍的女人一脸愤怒地走出隔间,一边整理着自己的头发,一边怒视着身边的日本女兵,“我一定要和你们的长官投诉你们!”

   一直在寻找机会的傅若城见状,终于松了口气。

   而后他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那个刚刚出来的女人身上时,连忙从口袋中掏出了一个密封好的玻璃盒子。

   玻璃盒子只有巴掌大小,看起来似乎是一个用来装首饰的普通盒子。

   只是此时这个盒子里却装着一张折过的纸张,很明显就是傅若城拿到的那份重要情报。

   不过,随着傅若城将玻璃盒子丢入身旁的鱼缸后,盒子和情报,竟然一瞬间全都神奇的消失不见了!

   看着“消失”在鱼缸中的盒子,傅若城轻轻吐了口气。

   好在他早有准备。

   为了以防万一,他准备了这个可以利用光学折射原理“隐身”的玻璃盒子。

   现在他只需要安然的等待搜身结束,他就可以找一个不被人注意的机会,从鱼缸中取出这个玻璃盒子。

   安排好了此节,傅若城一脸泰然自若地走进舞厅的隔间,张开手臂,让日本军士仔细地搜身。

   西装外套被脱掉,衬衫领带和西裤全都被一一检查过后,傅若城冲着一无所获的日军军士耸了耸肩,而后整理着衣服走出了隔间。

   这时舞厅中的众人都没有了攀谈的心思,检查过的人和未曾检查过的人,也都在军士的审视下,分开的待在两边,不能有任何接近的意图,所以舞厅中十分安静。

   而检查过的傅若城,被安排去了另外一边,不能第一时间回到鱼缸旁,只能站在远处,似乎漫不经心地看过去一眼。

   只是这一眼,却让傅若城心里猛地一跳。

   他放入盒子的地方,此时正有一条鱼在肆意的游动。

   水中的盒子虽然看不到,但却是真实存在的。所以按理来说,鱼绝对不可能游过那个位置!

   唯一的可能就是——

   装有情报的盒子真的消失了!

   谁拿走了它!

   一瞬间,傅若城想到了许多,但很快他又恢复了正常,坐到了一旁,等候着搜身结束。

   很快,舞厅中的人,全都被一一搜过后,日军的军士又地毯式的在舞厅之中搜查了一遍。

   只不过他们依旧毫无所获。

   日军军官愤怒不已,但也无法再继续封锁半岛酒店。

   毕竟能来这里人,没有几个是普通人,他们能勉强配合搜查已是不易,再多的,就不行了。

   因此军官只能无奈地带着一队军士离开,同时也解开了半岛酒店的封锁。

   本来好好的一场假面舞会,却如此潦草收场。

   众人只能带着一肚子气,各自离开酒店。

   这时,太古洋行的总经理沉声一边扯下有些凌乱的领结,一边走到傅若城身边,“傅生还不走吗?”

   并没有第一时间离开的傅若城闻言斜靠在墙壁上,醉眼惺忪地看了一眼陈生,摆了摆手,“头还有些发涨,我歇一会儿再走。”

   傅若城方才醉酒,许多人都是看在眼中的,因此陈生见状扬唇笑了笑,“那我先告辞,改日再和傅生相聚。”

   客套了一句,陈生跟着向外离去的人群中,离开了舞厅。

   而傅若城则缀在了人群的最后,趁机仔细的检查过鱼缸,确定情报真的丢失后,才不甘心地离开。

   走出酒店的旋转门,傅若城摘下面上的黑色面具,抬头看着朦胧的月光,心情沉重。

   他没有去开自己的车,而是一路往太平馆西餐厅的方向走去。

   路上,他吹着夜风,让自己冷静下来后,便开始分析如今的情况。

   此时的香港作为除上海之外的另一远东情报中心,敌我势力的对抗已是日趋紧张。

   拿走玻璃盒子的人如果是日本人,那必然会大张旗鼓,无需隐瞒,甚至还要再追查一番。

   可方才盒子却是悄然消失的……

   想到这,傅若城再次想起了在二楼的楼梯间外和自己交手的那个人。

   这名不速之客看似功夫不济屡有失手,但现在回想起来,或许那并不是他技不如人,而是有意手下留情。

   对方只是想要得到自己的手中的情报,而不是想要和自己生死相拼。

   所以这个人,很可能不是日军。

   而是——国民党的人。

   思及此,傅若城心头微凉。

   联络人的消失,以及疑似国民党特工的出现,不禁让他心生疑窦。

   那个疑似国民党的特工怎么会知道他的计划?

   本应该出现的联络人,又是为何没有出现?

   这两个问题萦绕在傅若城心头,逐渐让他产生了不好的怀疑。

   ——他怀疑组织内部出现了泄密者。

   如今各方形势都在恶化,若是组织内部出现了叛徒,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心里仿佛坠了一块石头一般,走在夜色下的傅若城神色渐渐凝重,将今天的事情,又从头到尾的复盘了一遍。

   只是这次,他的疑问不仅没有消解,反而更多了。

   因此,再三斟酌,傅若城还是立刻决定向八办报告此事。

   情报丢失本就需要通知上级,而内鬼一事,虽然只是他的猜测,但事关重大,他也必须要说明情况。

   假面舞会是在午后举行的,但经由日军的一番搜查,如今结束时,已然入夜。

   但此时天色只是刚刚黑下来,香港的街头仍有着不少行人和车辆。

   西装革履的傅若城走在街头的人群之中,逐渐接近了太平馆西餐厅。

   傅若城和西餐厅的经理关系很好,已经到了称兄道弟的地步。

   因此每次他都借用餐厅服务生的身份,在太平馆和组织里的上下级接头。

   今天的任务极为重要,他和上级越好,对方会在这里等候他的消息。

   所以决定汇报后,傅若城便再无犹豫地赶来了太平馆西餐厅。

   只是当他进入餐厅后,直觉却感到了一丝异样。

   客人和餐食好似都一切如旧,只是大堂的服务生,却一个个神色略带惶恐。看起来,这里似乎发生过什么。

   傅若城见状心下微沉,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于是他并没有直接去往上级的包厢,而是调转方向,走向经理办公室,准备先查看一番情况。

   傅若城站在经理办公室门外,手指悬在半空,距离敲门只差一寸,但他却莫名地停下了动作。

   因为顺着半开的门缝,他看到了杨经理那张平日里总是挂着笑容的脸,此刻满是紧张和惶恐。

   他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在办公室惨白的灯光下闪着微光。眼睛还不停地瞥向门外,每一次视线扫过门缝时,都会迅速低下头,仿佛多看一秒就会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

   “杨经理,你到底说不说?”

   一个嘶哑的声音在傅若城看不到的地方响起,撕裂了办公室内的寂静,像生锈的刀片刮过耳膜,也让傅若城的心跳漏跳了一拍。

   “我们的耐心可是有限的!”

   杨经理的脸色更加苍白了,他颤抖的手指在办公桌下紧握成拳,指节泛白。

   而这句威胁落下的瞬间,傅若城就明白了如今的情形,于是他立刻屏息,准备后退离开。

   只是这时,杨经理的目光突然与他相遇。

   那双眼睛里充满了傅若城从未见过的恐惧和——警告。

   杨经理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眼神示意他快走。

   傅若城的心跳如擂鼓,屏息着悄无声响地移动脚步,准备后退。

   可就在这时,办公室内传来椅子刮擦地面的刺耳声响。

   “谁在外面?”

   那个阴沉的声音突然逼近。

   傅若城看到门缝中闪过一道黑影,他的身体先于大脑做出反应,转身就跑。

   “站住!”身后传来一声厉喝,紧接着是急促的脚步声。

   屋内一直盯着经理的人,在察觉到了经理的神色变化的瞬间,便连忙追了出来,只是他们到底晚了一步,没有看到傅若城的面孔,只看到了一道挺拔的背影,快速向着餐厅外跑去。

   被发现的傅若城一边快速离开,一边沉着脸思忖着。

   西餐厅的经理竟然被绑架了,看来这个据点已经被发现!

   而他的上级,此刻恐怕也已经暴露。

   事到如今,他绝对不能再暴露自己的身份,不然只怕组织在港城的多年努力就要毁于一旦了。

   想着,傅若城一路低着头快速离开了太平馆,走入了街头的人流之中。

   本以为可以就此甩开那些人,但暗中埋伏他的那伙人,也不是只会守株待兔的蠢笨之辈。

   他们在不同的地方都有安排,因此很快就又有人跟了上来。

   察觉到身后的动静,傅若城眉头微皱,有些担忧。

   毕竟如今的他并不是单纯的逃过追踪就可以,他还不能让其他人看到他的容貌,暴露自己的身份。

   因此傅若城只能往热闹的方向走去。

   希望可以借由人群,躲避追踪。

   一路上,傅若城都在往人多的地方走去,虽然很好的规避了那些人看到自己的容貌,但却一直没有甩开他们。

   直到傅若城眼前出现了一道闪烁着五彩斑斓光影的牌匾。

   是港城大剧院!

   剧院之中一场戏刚刚散场,无数观众鱼跃而出,大剧院门口的道路上,霎时间挤满了人。

   有人结伴而去,有人在街边购买汽水小吃,有人则站在路边招手呼唤黄包车。

   见状,傅若城眼睛一亮,快速地低着头钻进人群,借着这幅热闹的场景甩开了身后追踪他的人。

   但他却并不能就此放心,而是又左顾右盼起来。

   这时,一辆停在路边的黑色轿车,车主刚刚打开车门,坐进驾驶位。

   傅若城瞥见后,三步并做两步来到了车旁,一把拉开副驾驶的车门钻了进去。

   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车上正准备发动车子的车主一跳。

   “你干什么!”一道清凌凌的女声带着惊惧响起。

   闻声,傅若城转头看向身旁的女人。

   只见她穿着一身衬衫西裤,整个人看起来落落大方,优雅沉稳。

   一头青丝梳成马尾,高高的坠在脑后,温柔精致的五官,十分靓丽,但却难掩她英姿勃勃的气质。

   四目相对的瞬间,傅若城和女车主皆是一惊,露出了愕然的神色。

  而后女车主率先打破沉默,方才的恐惧之色消失,但是却皱起了眉头,有些惊讶地出声:“傅若城,怎么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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鉴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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