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太夫人爱花。
入冬以来,集福堂院子里温度低下,百花凋零。
屋里却花团锦簇,各色牡丹,芍药,山茶,春兰,秋菊,争奇斗艳。
这些是侯府花匠用火室种出来的,造价不菲。
每日早晚,在府晚辈会来请安。
十月十九日早上,大房张伯予带着三子二女,二房张仲予带着二太太夏小语,一个嫡子,两个庶子,两个庶女准时到达。
众人落座,向来低调含蓄的张溪亭一反常态。
他面带微笑,站起来,彬彬有礼地对太夫人说:“祖母,孙儿昨日在太学的比试中拔得头筹,被官家召见了。官家跟孙儿切磋了半个时辰的学问,对孙儿颇为看好。”
十三岁的少年身姿笔直地站着,像一把绝世名剑,难掩灼灼光华。
太夫人大喜:“善,大善,我孙儿出息,侯府后继有人了。来人,取一万两银票来,拿给我孙儿零花。”
丫鬟送来装着银票的荷包,太夫人接过来送给张溪亭。
“多谢祖母。孙儿将再接再厉,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张溪亭双手接过荷包,行礼道谢。
太夫人看着大孙子,像看到侯府金光闪闪的未来。
侯爷张伯予和二爷张仲予同样欢喜。
尤其是侯爷。
男人生平两件事,一件是建功立业,一件是繁衍子嗣。
建功立业他不行,繁衍子嗣却是人尖子。
膝下五个,除了病歪歪,风一吹便倒的二郎,剩下四个,个个不逊,侯府重现辉煌,指日可待。
平辈看长兄出息,也只有高兴的。仰着脑袋望向他,像望着天上的太阳。
满堂喜悦里,只有二太太夏小语心里恨极,虽脸上挂着笑,藏在袖子里的手,指甲深深陷进肉里。
张溪亭把荷包挂好,再次道:“官家让孙儿代替他向母亲问好,孙儿想明日请假去明月山庄一趟,望祖母批准。”
谢太夫人猛然睁大眼睛。
一个罪臣之后,官家竟然还亲自过问。
这是怎么一回事?
侯爷悚然一惊,想起蔡宰相曾指点过官家学问,莫非官家喜爱他?
官家虽年轻不掌权,但总有掌权的一天。
蔡宰相还活着,官家掌权了会不会为蔡家平反,把人弄回来?
人一旦回来,那……
侯爷不敢赌,决定对蔡琼英好一些。
让她病死前的这些日子,尽量过得舒坦。
张溪亭偷偷观看祖母和父亲的神情。
跟官家见面是他和母亲共同谋划的。
官家每年来太学两趟,其中一趟是十月中旬。
母亲知道官家濡慕先帝,指点他写了符合先帝治世思想的文章。
文章果然被官家注意到。
他适时提了母亲,官家顺便问候。
虽然只是简单的问候,但也证明他心中是有蔡家的。
分量再小,也足以镇住侯府想暗害母亲的魑魅魍魉。
现在看这个样子,似乎是成了,母亲不必再装病求生。
三郎君张流辉站起来,再添了一把柴:“祖母,孙儿的书童江城子说,太保朱家小厮曾偷偷向他打听,母亲现在过得怎么样?江城子说不清楚,对方让他多了解一下,过几日再问。”
太保朱家是官家的母族,官家外祖母改嫁过去的人家。虽把官家的生母送人,不曾养育过一天,在官家上位后,还是封了继外祖父为太保。
张流辉交友广阔,和太保朱家子弟能玩到一起。
主子和睦,下人自然也和睦。
朱家封官堪堪四年时间,对下人的约束有些欠缺。年纪小的小厮,常常会问出不该问的问题。
正好问到过母亲。
小厮问得随意,不代表主子意思。但不妨碍他拿出来用一用,为大哥添砖加瓦。
长辈们确实多想了。
朱家和官家血脉相连,朱家的意思,往往代表官家的意思,由不得他们不多想。
太夫人狠狠瞪了一眼二太太夏小语,急声道:“大郎快去,去看你母亲。你母亲在山庄里差什么,让她尽管提。三郎也去,把书童带去,让他看一下,回来好好说话。”
侯爷也道:“为父近日有要事,不能陪你们去。告诉你们母亲,为父闲了去看她。让她以后放宽心,好好养病。”
“是。”
张溪亭和张流辉齐声答应,垂下眼皮,掩去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