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灯时分，红珠终于忙完了一天的活计，回到住处北通院。
北通院位于侯府的西北角，背靠院墙，由十几间厢房组成，住着府里的丫鬟。
侯府丫鬟分四等，分别是拿一两银子月例的一等大丫鬟，拿五百钱月例的二等丫鬟，拿二百钱月例的三等丫鬟，和拿一百钱月例的末等丫鬟。
一等丫鬟和二等丫鬟住在主子身边的偏房或者耳房，房间里住人少，热汤热饭，冬暖夏凉。这里冬日里北风呼啸，夏日里西晒严重，条件简陋，只住三等丫鬟和末等丫鬟。
三等丫鬟住四人间，一间房里并排摆放四张小床，小床旁有一高一矮两个柜子放东西。末等丫鬟住八人间，一间房里并排摆放八张小床，小床旁只有一个高柜放东西。
红珠为三等丫鬟，住在靠北第一间四人房。因为夜里睡得死沉不怕打搅，主动要求睡到外边靠门最嘈杂的床上。
她进门点亮蜡烛，坐在床边脱湿透的鞋袜，脱到一半看见绿珠进来了，手里提着小半桶热水。
绿珠是个身段苗条、细眉细眼的清秀姑娘，本家在南方。八岁被卖进侯府，在厨下做活，主要负责洗菜和刷碗。因为跟红珠同岁，同一年进府，又从末等丫鬟起一直住同屋，因此关系格外亲厚。
她进门就把热水倒进盆里，端到红珠的脚边道：“我知道姐姐今天要下荷塘，特意央求厨房的管事妈妈要了一点子热水，赶紧泡泡脚吧，别冻坏了。”
红珠比绿珠大两个月，两人一直以姐妹相称。
“多谢妹妹，我正想热水呢，没想到你就拿来了。”红珠不是那扭捏的人，把冻成冰块儿的脚丫子放在热水里。
随着身体回暖，红珠发出舒服的喟叹声：“唔，真好！晚上回来有热水泡脚的日子，真好！真想这辈子都有这样的好日子。”
“会有那一天的。”绿珠坐到红珠旁边，从柜子里翻出一条擦脚的布巾，拿在手上道：“府里刚给咱们指了婚，成亲之后能分到自己的房间，能自己购置锅灶，自然能想烧热水烧热水。”
“对哦，要成亲了，有热水用了。”红珠先是一喜，继而转过头，大喇喇问：“妹妹对指婚对象柴胡可满意？”
“满意。”绿珠有些害羞，低下头，声音如蚊子哼哼：“林妈妈说我和柴胡八字相合，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屁的天造地设！”
绿珠话说一半，就被一道不满的声音打断了，抬眼一看是白珠。
白珠是家生子，父母兄长在南边庄子上干活。她生得单薄，脸小小的只有巴掌大，是针线上的丫鬟，做得一手好针线。本已升至二等，因不会说话，又偏爱说话被一贬再贬，贬成末等，住进了最下等的下人房。
白珠身边还站着紫珠，紫珠同样是家生子，父亲早死，由倒夜香的寡母一手带大，是个肤色较深，有着一片厚嘴唇的三等丫鬟，在浆洗房上工，住这间房最里边的床上。
四个刚被指婚的丫鬟凑到一起，白珠拉着紫珠进屋，一脚把门踢上，脸上愤愤的，张嘴就没有好话：“当归一门心思在种花上，对其他事不闻不问。种花好又如何，到现在还不是个三等奴才，被人算计死了都不知道，没屁用的死心眼子；
柴胡又懒又馋，成天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就是个扶不起来的面口袋，当不起屁用；
重楼一天到晚斜着个小眼，偷偷摸摸瞧女人的胸部和屁股，一看就不是好东西；
连翘白长了一身的牛力气，脑袋像是一把夜壶，别人怎么提溜怎么转，脑仁儿怕是落在娘胎里，没有半分自己的主意；
黄连十天半月不洗澡，一身味道比牲口棚里的牲口还大，隔老远就闻见了，别说其他了，近身都难！
哼，五个男人没有一个好的，配不上咱们这些水灵灵的姑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