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是那间灯火昏暗的停尸房,阴森的凉气由内而外地散发开来。
平日,路过房门口的人都要加快脚步,生怕被晦气缠上身。只有陈正道会在这间房中久久驻足,不论黑天白日,沉默地围绕着尸体。
只是此刻残破怪异的尸体前,却没有了那个忙忙碌碌的验尸人。
因为陈正道此刻已经成为一具冰冷而僵硬的尸体,直挺挺而破碎地躺在了停尸床上。
床上的尸体浑身都是被撕咬啃噬过的细碎伤口,甚至一只手也不见了踪影,手腕处白森森的骨茬和着鲜红的碎肉,是让人望之心惊的诡异。
他平日里惯常沉默,却没想到有一天会永远地沉默下去了。
陈正道他就这么离奇地死了,死在了自己鬼影重重的家里。
此时停尸房外依旧如僵尸怪送来的那日一般,围着许多看热闹的警员,他们仍然不敢凑近,只能在门外窃窃私语地嘀咕着。
“这案子有点儿邪乎咯,怎么连法医都死嘞……”
“可不是,而且还死嘞这么惨,这么诡异。”
“瞧他尸体那个样子,别是冲撞了啥子哦?”
“说不准哦,这奇奇鬼鬼的事体,哪个能说得准哦。”
“不成,我还是得去寺里头拜一拜,上个香,这也太吓人咯!”
停尸房外几个警员嘟嘟囔囔地说着闲话,俨然已经将陈正道之死归结为鬼神作祟,然而停尸房内的顾行歌几人却是无心去搭理他们的纷纷议论。
门外窸窸窣窣的声音,仿佛被隔绝了一般,昏暗的油灯下,只有默然伫立的几个人,在无声中满含哀然悲凄。
李约翰站在顾行歌身边,比肩并排立在停尸床前,默然无声地望着尸体残破不全的陈正道。
红着一双眼的李约翰,泪水早已经模糊了视线,但他却强忍着没有让眼泪流出,就那么定定地、定定地,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躺在那里,脸色铁青的陈正道。
平日里,在捉鬼小队中,顾行歌和宗烨走得近,而他和陈正道则总是在一起,走得不免近了些。
而顾行歌则是双眼无神地站在那里,目光似乎是落在了陈正道的身上,又似乎没有,只是很虚无的,没有焦点地望着前方。
她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但整个人却已经被巨大的哀伤所围绕,身体的每一处都在散发着茫然和悲痛的绝望。
“我是不是做错了……”仿佛是喃喃自语一般的口吻,声音轻得就连身旁的李约翰都差点儿没有听到。
顾行歌想起,最初与陈正道相识,就是在警署的停尸房。
“如果我当初没有让他加入我们,他会不会就不会死了?”顾行歌讷讷道,声音喑哑,满是悔意,“我只想着要破案,却没想过,在这些案子中会遭遇危险和报复的人除了我,还有你们……”
“你们和我一起查案,自然也可能会直面危险,也可能会遭遇不幸……”越说顾行歌的语气就越弱,自责之意也越重,“我本来还想着,等这个案子结束了,就去给你们请功……”
在黄开烈一案结束后的表彰大会上,陈正道和李约翰忐忑地站在她身边,身上还穿着自己的衣服,连一件警服都没有。那时候她意气风发地想着,要让他们正式成为警署的一员,这样等下次表彰大会时,他们就不会再感觉到紧张,可以尽情地享受应得的荣誉。
“可是如今他命都没了,还要功劳做什么呢……”看着陈正道凄惨的尸体,顾行歌不堪重负地闭上了眼睛,一滴悔恨至极的清泪缓缓滑下眼角,“如果没有我把他牵扯进来,即使他做不成法医,但起码性命无忧,都是我的错……”
顾行歌神色痛苦,身子在极度的痛苦之下忍不住打了个晃,好在身旁的李约翰眼疾手快,及时扶住了她。
“不是你的错,是凶手的错。”李约翰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他转动僵硬的脖子,将看向陈正道的目光缓缓移向顾行歌,咬牙切齿地说,“如果不是遇到你,我们的日子或许只会浑浑噩噩地过下去……”
泪水糊了一脸,已经看不清顾行歌的神色,李约翰却依旧坚强地哽咽着说:“寻找真相怎么会是错误?将我们带入正途更不是错!错的人只有那些丧心病狂,为了一己私利谋财害命的恶毒小人!”
李约翰咬着牙,抹掉了脸上的泪水,一向习惯嬉皮笑脸的人,第一次露出可如此认真又凶狠的表情,““所以错的人只有凶手,你现在要做的就是为他找出凶手!让他不要这么不明不白地离开!””
“找出凶手……”扶着宗烨的顾行歌喃喃重复了一句,又缓缓地说,“对,我要找出凶手,让他给陈正道偿命!”
顾行歌一双满是血丝的凤眼里带着几分不理智的激动,随即快步向停尸房外跑去。
心情一样悲痛的李约翰见状,担忧之下正要跟上去时,却见一旁的宗烨怔在原地,一动不动。
李约翰沉默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可宗烨却依旧无动于衷,整个人仿佛一尊了无生机的雕像,双眼无神地站在那里。
虽然他面上瞧着并没有什么异样,但他紧咬的牙关和紧攥的双拳却无一不在说明他压抑到极致的情绪。
宗烨看着陈正道的尸体,似乎在失神,又似乎在思考什么,明明就在眼前,却无法触摸,像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一般。
***
静默的小巷深处,简陋到甚至有些破败的房子一如往常,并没有因为失去了主人,而产生什么变化。
顾行歌发现了陈正道的尸体后,就叫来了警署的警员,将整栋房子都封存了起来。
而此时看守陈家的警员,正是那个视顾行歌为偶像的小警员方敞。
方敞此时正挎着一杆枪在绕着陈家巡逻,看到顾行歌后才站定脚步说道:“顾探长,咱们现在是要勘察现场了吗?”
顾行歌微喘着点了点头,带着一直跟在她身后的宗烨和李约翰,以及自己厚着脸皮跟了上来的方敞一起走到陈家大门前。
推开房门,顾行歌站在门口并没有直接走进去,而是缓缓地环顾四周,将脚下断成两截的门栓,和架子上摆放着的一个个装着脏器和动物尸体的玻璃罐子,以及角落里的下水道都看进眼里后,才抬步走了进去。
被扒了皮的红眼兔子被困在玻璃罐中,和顾行歌四目相对。
若是平时顾行歌只会觉得怪异又恐怖,就如她第一次见到时,浑身汗毛直立,不停地抱怨着陈正道的怪性子。
然而,此刻顾行歌看到这个场景,却没有了害怕的情绪,天光倾泻之中,反而有一种静谧又安然的感觉。
这里是陈正道的家,是他生前努力研究法医技术的地方。
发现陈正道的尸体前,顾行歌在整栋房子唯一的窗户外看到了鬼影幢幢的景象,而后她便从大门处进了房里。
而当她踹门进入房子后,又只见到了陈正道的尸体,其余什么鬼影都没有见到。
如今在现场看到,被他们踹门而致,断裂成两截的门栓,显然也证明了当时的房门是被人从里面插上的。
顺着大门的左边往前走,顾行歌一步一停,仔细观察着房间里的情形,当她走到窗边后,又用带着手套的手推了推封死的窗,发现并无松动的痕迹。
窗户并不能供人通行,而唯一的出入口大门又被门栓从内顶住……
如此一来,这个房间便形成了一个密室。
从她看到鬼影到她进入房间也不过几分钟的时间,那些鬼影又是从何处消失的呢?
顾行歌红着一双眼喘息粗重地思索着。
“这是个密室?”李约翰一直跟在顾行歌身后,顾行歌发现的东西他也全部都看在了眼里,眼见顾行歌站在窗前不动,便开口询问道。
“窗户不能进出,大门又被门栓从内插住。”顾行歌哑声,“的确是一间封闭的密室。可凶手是怎么离开的,那些鬼影又是怎么消失的?”
***
勘察现场过后,除了得到一个密室的结论外,顾行歌几人一无所获,只能再次回到警署停尸房,寄希望于陈正道的尸体,希望通过验尸可以得到一些细枝末节的线索。
“他曾经说过,尸体也会说话,”顾行歌站在停尸床前默默说道,“希望这次他能亲自告诉我们,凶手到底是谁……”
李约翰穿着陈正道的验尸服,手上带着手套立在床前,闻言缓缓闭了闭眼睛,沉沉地吐出一口气后,没有应声,只是俯下身仔细检查起陈正道的尸体。
尸体上细碎的伤口仿佛是被什么东西啃噬过一般,十分凌乱,毫无章法。李约翰一个一个伤口看过去,不由看得红了眼睛,却仍强抑着自己的情绪,冷静地一个个伤口检查着。
“这些伤口太奇怪了,要我说,没有任何一种工具可以造成这样的伤口。”顾行歌站在李约翰身侧,同他一起观察着那些伤口,情绪低落至极,却又不得不打起精神。
检查完尸体上的伤口,李约翰拼命按捺下焦躁愤怒的情绪,又一次俯身,将目光凑到断腕处,认真观察起来。
参差错落的碎肉、骨碴,就那么清清楚楚地展现在他眼前。
李约翰看过断手的痕迹后,喉咙干涩不已,半晌后才张了张嘴,声音低哑地说:“他的手臂不是被利器砍下的……”
他吞了吞口水,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咬着牙关一字一顿道,“而像是被一种巨大的力量生生撕扯下来的……”
那一个个细小的伤口,已经让人无法想象他曾经遭受过何种痛苦,如今断臂的痕迹,又如此血淋淋地昭示着他的胳膊被生生折断的痛苦……
“凶手到底是谁,怎么可以这么残忍!”李约翰红着眼睛直起身,不敢再看断臂处的痕迹。
“嘶……”一旁看守停尸房的老头闻言倒吸了一口凉气,喃喃自语,“不会真的是什么妖魔鬼怪干的吧?”
一旁一直沉默无声的宗烨,目光定定地落在陈正道尸体手腕处血肉模糊的地方,此时闻声,突然开口,声音冷淡却十分笃定地说:“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鬼神。”
顾行歌认可地点了点头,她自然也是如此想法,只是她看着尸体手腕处的撕扯的伤痕,却不禁有些疑惑起来,“尸体上其他的伤口都是凌乱且细碎的,相应来说力度应该不大,可能够硬生生将手掌折断的,一定是非常巨大的力量,如此大相径庭的两种伤痕……”
虽然顾行歌相信凶手是人,可尸体上的痕迹却不得不让她多想。
宗烨闻言瞬间明白了顾行歌的疑虑,他没有为顾行歌解惑,只是笃声说道:“这一定是人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