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晕黄的台灯伴着月光，将整间屋子照映得一片朦胧，李良狰狞的面孔匿在阴影之中，隐约可见。
他目光炯炯地望着装扮成姚莺莺的顾行歌，半晌后，终于对眼下的情形认了命，眼中浓炙的光芒也暗淡了下来。
自己的所作所为已经败露，又被制住逃无可逃……
全然放弃一般，李良不再想着逃跑，粗重的喘息声也渐渐平稳。虽然被警员架着胳膊动弹不得，但他却还是勉强挪了挪脚步，将背脊挺直，尽量挺拔地站立着，仿佛又重新成为了那个温和文雅的绅士。
““我和莺莺是在上海认识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李良略微发红的眼睛里闪烁着自嘲的光芒，随即他便用充满回忆意味的口吻娓娓道来，“那时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公司里的不起眼的小职员，薪水低微，也没有别的收入，在上海生活虽说不算勉强，但也到底一般。”
顾行歌穿着一身十分彰显身材的墨绿色旗袍，柔软的丝绸包裹着她玲珑有致的身体，然而这陌生的感觉却让她十分不舒服，正浑身不自在地扯着衣服的袖口时，就听到了李良低沉沙哑的声音。
不自觉地放下拽着领口的手，顾行歌微微站直了身子，着目看去，认真地聆听着李良的讲述。
“我和莺莺是在舞厅认识的。”李良仿佛陷入回忆一般，抿出一个满是怀念和恋慕的笑，“但是莺莺她很特别，和其他女人都不一样。”
“她睿智通透又恣意潇洒，没有人不会被她吸引，当然，我也是。”李良慢声讲述道，“舞厅里来往的人都是非富即贵，围在莺莺身边的更是如此，但她却从来没有嫌弃过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小职员，所以，很快我们便两情相悦，想要相伴终生。可是，她不仅是歌舞厅的舞女，还是那个舞厅的台柱子。”
随着讲述，李良不禁想到了过往的一些不开心的事情，半晌后嗤笑了一声，才接着又讽声说道：“台柱子年纪轻轻的就要结婚，舞厅的经理自然不肯同意。是啊，他怎么会轻易放弃莺莺这个摇钱树呢？便放话说，莺莺要想离开舞厅，就必须拿出一大笔钱，不然就别想过安稳的日子。”
本来平淡的话语声随着倾诉，声音渐渐加重，李良语气里的不甘和愤恨更是十分清晰明显，“而经理那有意为难的价格，是我们无论如何都拿不出来的。”
李良掀了掀眼帘，睇看着对面的顾行歌，目光有些飘虚，显然是陷在了回忆之中，喃喃说道：“可我想和莺莺在一起，我想娶她！”
从李良的语气里，顾行歌警觉地察觉出了一丝不对劲儿，于是她神色微凝地问道：“所以，你为了和姚莺莺结婚都做了什么？”
“我不想的，我真的不想的，可是我没办法……”李良摇头，仿佛很抗拒接下来要说的事情，他忽然大吼一声，“都是舞厅的经理，都是他逼我的！”
挣了挣被锢在身后的双手，换来更用力的禁锢后，李良又垂下头，沉默了片刻后，才咬牙切齿地冷声说道：“我拿不出这笔钱，舞厅的经理就怂恿我，让我从公司挪用了一大笔款项，去参与青帮的买卖。”
李良说着，猛地抬起了头，像是在对顾行歌说，但更是像在劝说自己，为自己狡辩一般，“那毕竟是青帮，上海滩有谁不知道青帮的？我以为投了钱进去，只需要等货出了，就能赚回来一大笔，到时候补上公司的钱，填了舞厅经理的胃口。”
“剩下的钱也足够我和莺莺结婚了……”话音渐渐低弱下去，李良满脸不甘和怨愤。
见状，顾行歌好整以暇地抱着胳膊，轻笑了一声开口道：“但是，看样子你好像并没有赚到什么钱。”
语气虽然不够肯定，但顾行歌对此事的结果却心知肚明。
青帮名气是很大，但干的终究不是什么正经生意，投机的买卖黑吃黑才够赚。
在部队长大的顾行歌，对于这种事儿可以说是已经见多不怪了。毕竟顾司令掌管一方，处理过的类似事情她从小到大，听说过不少。
猜到了结局的顾行歌看着李良嗤笑了一声。
听到顾行歌的话，李良闭了闭眼，也不再为自己狡辩，只是惨笑着说道：“是，不仅没赚到钱，投进去的钱也全都没了，竹篮打水还能把竹篮拎回来，而我，血本无归……”
“之后没多久，公司也发现我挪用了公款，直接找到了警署。”李良侧眸看了一眼自己被挟制住的胳膊，呵了一声，“要不是当时莺莺暗中来给我报信，我早在上海就会被抓了，也就轮不到你们了。”
“虽然当时你逃过了抓捕，”顾行歌双手撑在身后的桌案上，闲适又懒散的姿势和身上的旗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但‘自由’的日子想必不太好过吧？”
闻言，李良瞬间怔住，旋即又陷入了回忆之中。
一开始，李良与姚莺莺从上海逃走后，虽然餐风露宿，但一对有情人在一起一起，即使是亡命天涯也别有一番滋味。
但很快他们两个人就花光了身上所有的积蓄，穷困潦倒之下，迫于生计他们只能去行骗赚钱。
看着李良怔然的神色，顾行歌哂笑一声，挑眉说道：“我们已经调查过了，从上海到庆城这一路，你们骗过的人可不少啊。”
凭借姚莺莺出众的容貌，以及李良瞧上去文雅绅士的气质，两个人每到一地，姚莺莺便利用自己的美色去攀附当地的富绅巨贾，获得信任后，便向那些人推荐李良，说他有赚钱的法子，让那些有钱人拿钱给李良去进行投资赚钱，而等钱到手后，他们两个人便会快速离开当地。
“靠着拆白党的勾当，你们两个这一路来，也算是攒下了一笔不小的钱财了吧。”顾行歌挑眉看着他。
至于到了庆城后，两人没有选择再继续逃下去，想来就是因为手里有了钱，不愿再继续担惊受怕地奔波下去。毕竟逃亡的路途定是疲累不已，所以两人便准备在庆城多留些日子，缓一缓这一路来遭受的疲倦和惊吓。
对于路上的这一段经历，顾行歌无意多问，毕竟这样的事情，想想就能知道，何必浪费口舌？
李良听到顾行歌所言之后，也没有多说其他，毕竟顾行歌已经得知了他们的所作所为，再辩解也无用。
“说来说去，马逸芳的事情是怎么回事，你倒是说啊。”听了李良讲了一堆他和姚莺莺的过往，李约翰无聊地打了个哈欠，满脸困倦，语气很是不耐烦地追问。
对于李良和姚莺莺的情史，李约翰一点都不感兴趣，这一晚上折腾下来，参回斗转，眼下已经是夜阑人静的深夜时分，现在他只想赶紧办完案子回家睡觉，毕竟因为这个案子他们已经连续好几天没有睡好了。
李良抬了抬头，黑洞洞的目光，仿佛沉沉遥夜，他声音喑哑地缓缓说道：“我们到了庆城后，在一次牌局上，莺莺碰巧认识了马逸芳……”
此时，两人已经在庆城待了一段时间，正打算着离开。
而有了这一路来的经验，姚莺莺一眼就看出了马逸芳是个有钱人，想着在走之前再好好骗上一笔钱，于是姚莺莺便顺理成章地勾搭上了马逸芳。
按照惯常的做法，姚莺莺和马逸芳关系日渐亲近后，便开始打听他的一些消息，为了之后的行骗做准备。
“马逸芳母亲早亡，自幼跟着马三爷长大，然而马三爷一向事务繁忙，并没有太多的时间去认真教导他，所以马逸芳从小就懒散且不着调，因此当马三爷偶尔有空时，看到不成器的儿子，便是满心的恨铁不成钢，责骂之余便会愈发的严厉管束，让马逸芳很不痛快，也对马三爷这个做父亲的十分不满，算不上怀恨在心，也酸是满腔郁愤。”李良到底省略了一些自己与姚莺莺有意行骗的内情没有明说，只是直接去讲述马逸芳的事情。
而顾行歌几人听到李良终于说到了马逸芳，都纷纷打起精神，认真听了起来。
“我认识马逸芳之后，知道了他对马三爷的不满，也见过他偶尔会因为马三爷的管制而缺钱用，就向他提议，不如从马三爷那里搞点钱来，反正马家的钱早晚都是他的，不如早点弄出来，也省得处处被马三爷挟制。”李良继续讲述着他的故事。
“唉，你等等。”听到这儿，李约翰拧着眉毛摆了摆手，打断了李良的话，“你刚才不是还说都是马逸芳指使你的，怎么现在又成了你给他出主意？”
李良自相矛盾的话不仅李约翰发现了，顾行歌此时也目露怀疑地看着李良。
她知道李良一定不会完全坦白，但这前后矛盾的话，看起来可不像只是有所保留，反而更像是在编瞎话骗人，然后一个没注意就说漏嘴了。
“你可别想着隐瞒什么，最好老老实实地交代清楚，”李约翰一拍桌案，厉声严色地喝问道，“主谋是不是你？”
“当真不是我，这事儿我向他拐弯抹角地提过几回，但他一直没应，就是喝了酒昏昏沉沉不清醒的时候，他也是犹豫再三却说算了，不肯真的去做。”李良被这一嗓子唬了一跳，连忙辩解道，“我只当他是惧怕马三爷的威严，有心无胆，正想着要怎么劝他才行时，莺莺却突然给我传信，说马逸芳要找我。”
李良想到之前的事情，虽然还是有些不解马逸芳的态度，但他却没有表露什么，只是沉声说道：“差不多就是一个多月前，莺莺与我说，马逸芳怒气冲冲地说要见我，她怕是我不当心惹到了马逸芳，便连忙给我传了消息，让我来见他时要小心些。”
想到当时电话里姚莺莺凝重紧张的语气，就好像有什么大事即将要发生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