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眸静聆李良所言的顾行歌听到这里,眸中闪过一道暗芒,随即站直了身子,定定地看了李良一眼,而后又对着李约翰挑了挑眉,眼睛瞥向了一旁。
李约翰察觉到顾行歌的动作,愣了一瞬,随即会意地一点头,微不可查地翘了翘嘴角,而后虚咳了一声,又变成了方才一脸严肃的模样。
顾行歌见状,知道李约翰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后,便迈开步子走出了这间尚有些昏暗的屋子。
顾行歌的步伐一向是迈得大刀阔斧,毫无半点儿淑女名媛应有的温柔绰约。
因此一时疏忽下,她甚至忘记了自己眼下正穿着一袭自己并不适应的紧身旗袍,所以在出门时还不小心踉跄了一下,差点儿摔倒。
所幸身体前倾之际,顾行歌的手臂被人一把握住,拽住了她,没有让她真的狠狠摔倒在地。
手腕上温热的触感透过轻薄的丝绸传来,让顾行歌心中猛然一悸,下意识转头看向扶住自己的人。
一眼望去,映入眼帘的是宗烨那张清隽淡然的脸,正出现在眼前,关切地看着自己,近得不能再近。
抬首侧眸和宗烨一高一低的四目相对的一刹,顾行歌颇有些拘谨地虚咳了一声,默默地抽回了手臂。
也不知是羞窘于自己出了洋相,还是对小臂上宗烨掌心的温热感觉到有些不自在。
顾行歌胸腔里涌动着一种莫名的情绪,对眼下两人的情形很不适应,于是便只胡乱地点了点头。
“谢谢。”又小声嗫嚅着道了一声谢后,顾行歌便提起旗袍,露出了一双现场白皙的小腿,跨过门口处的门槛,脚下生风一般,迅速地走入了夜色之中。
宗烨虽然清楚顾行歌是要去哪里,但看着眼前毫无光亮的院子,思忖了一瞬后,他还是无声地跟在了顾行歌身后,一同出了屋子。
走出卧房的顾行歌,并没有穿过黑蒙蒙的院子,而是在半路便拐了弯,走到了卧房旁的一间厢房前。
在廊庑下点燃一盏黄白的油灯,顾行歌轻轻推开门,走进厢房,举起灯,点亮了这间不大的屋子。
只见房间深处的角落里,发丝有些凌乱的姚莺莺,正面色青白难看地坐在椅子上,身后站着两个警惕的警员,死死看守着她。
看到顾行歌进来,姚莺莺抬起头,目光幽深,望了过来。
方才顾行歌对李良说了假话,既然猜想李良一直在暗中观察着姚莺莺的住处,他们当着暗地里的眼睛演一场戏已是不易,想要再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走姚莺莺,那就更加的难了,于是索性便将她关在了这间厢房,再故布疑阵引出李良。
顾行歌提着灯走到姚莺莺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娇媚风情的女人,冷声说道,“李良已经被逮捕了。”
说着,她倾身去将姚莺莺嘴上的布带解开,因为绑得牢固,初初解开时,姚莺莺漂亮的脸蛋上便多了一条红色的痕迹。
大口地呼吸着,姚莺莺没有说话,也没有再继续挣扎。
厢房和卧房的距离并不远,刚才她其实听到了一些声音,但她心底里却还是抱有着一丝希望。
但当顾行歌说出李良的名字后,她便死心地放弃了这份侥幸的心理。
终究还是没逃过去,姚莺莺沉默地睡下了头,一缕柔软的发丝擦过她的鬓角落在了鼻尖前。
“一个多月前,马逸芳怒气冲冲地和你说要见李良,之后到底又发生了什么?”顾长歌看着姚莺莺的一双有些失焦的美目,问道。
闻言,姚莺莺更是泄气,垂首坐在椅子上,被绑在身后的两只手紧握在一起,手指纠缠,半晌才终于开口说道:“那天晚上马逸芳突然来了,二话不说便拿出了他放在这儿的威士忌一杯一杯地喝着……”
那天月亮很圆很亮,添香小筑里灯火通明,马逸芳一手端着玻璃酒杯,一手拎着威士忌的瓶子,站在酒柜前就开始喝了起来。
姚莺莺见他如此,知道他应该是遇到了什么事儿心情不好,而他心情不好的原因,大概率是因为马三爷。
见状,她便上前想要假意温柔地上前劝一劝,扮好他的解语花,顺便打听些消息。
然而,她还没说上两句话,怒发冲冠的马逸芳便扔了手里的杯子,扬起手臂莫名其妙地给了她一巴掌。
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马逸芳,姚莺莺有些难以接受:他居然会动手打自己!
无论是在舞厅跳舞的时候,还是离开上海之后,她来往的男人那么多,不管她抱有什么目的,哪一个不是把她当成珍宝似的宠着哄着护着,从来都没有一个跟她红过脸,更遑论动手打她!
因而姚莺莺一直对自己的魅力很有信心,然而现在……这马逸芳却打了她!
姚莺莺泫然欲泣地看着马逸芳,而对面的他却没有任何心疼后悔的表情,反而十分烦躁地皱着眉头,直接举着酒瓶子喝了两口,随后酒气冲天地大吼着,“李良呢,叫李良赶紧过来!我要见他!我要见李良!”
说着,马逸芳拎着酒瓶子就要去给李良打电话,而姚莺莺看到他的这幅癫狂模样,心底微微有些颤栗,以为是李良做了什么事情惹怒了马逸芳,便也顾不得挨了一巴掌的事情,而是悄没声地出了房间,偷偷去给李良报了信。
不多时,接到了两个电话的李良就到了添香小筑,看到了已经酒意上头的马逸芳,他心里有些忐忑,但还不等说话,李良便听到马逸芳醉醺醺地说,“李良,就按你说的办!马上就办!”
李良听到这话反应了一瞬,才恍然明白他的意思,随即大喜地说道:“你想通了?”
话落,李良也渐渐平稳了心绪,又谨慎道:“那我们得想个办法,神不知鬼不觉的把钱拿到手,可不能让你爹发现!”
“不用这么费事儿。”马逸芳听到李良的话,挥了挥手,口齿不清晰地说,“我们去拿义乾赌坊的钱,那儿我熟,去定做个箱子,到时候找个机会直接换了就行。”
马逸芳醉意上头,话说得有些含混,但李良还是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并且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很好。
马逸芳去赌坊偷梁换柱,他作为接应,拿到装赌资的箱子直接带着莺莺离开,到时候马三爷就算发现了也来不及了。
至于马逸芳之后怎么办,这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了!
“就这样,很快他们就定下了整个计划。”姚莺莺语气无波无澜地说完,才缓缓抬头看向顾行歌,“后面的事儿,你们应该都知道了。”
顾行歌听完姚莺莺的讲述,并没有开口说什么,而是略作沉吟之后便转身离开了这间厢房,走到了院子里。
这时,卧房里的李约翰也走了出来。
他们俩人的身后分别跟着宗烨和陈正道,四人在院子里聚齐后,顾行歌弯曲食指骨节,刮了刮眉心,有些疲惫地询问道:“李良怎么说?”
李约翰闻言,将方才审讯李良时的供词一一说来,顾行歌边听边点头,“对上了,姚莺莺也是这么说的。”
“那就没问题了,”李约翰舒了口气,“这案子的凶手看来就是李良和姚莺莺了。”
顾行歌却摇了摇头,“可马逸芳为何会突然改变心意?他不是一直不同意李良的建议吗?”
“这就没人知道了,”李约翰唏嘘了一句,“马逸芳人都死了,他怎么想的,也没办法探寻了。”
“更重要的是,为什么会替换成魔术箱,和有人要灭口的这两件事儿,并没有结果。”一直沉默的宗烨终于出声说道。
闻言,本就觉得马逸芳突然改变心意有些说不通的顾行歌更是眉目沉沉,随即便提着旗袍快步走进了关押着李良的卧房之中。
“在蜜饯铺子把我关在箱子里,想要杀我的人是不是你?”一进屋子,顾行歌便徒然出声询问。
被这句话搞了个措手不及的李良偏着头惊愕地看着顾行歌,没有一丝犹豫,立刻否认道,“不是我,我没做过!”
看着他不似作伪的表情,顾行歌没有再追问这个事情,而是又换了个问题,“那换箱子的人是不是你?”
李良皱着眉,满脸疑惑,一头雾水地说:“换箱子的是马逸芳自己啊,我刚刚不是说了吗?”
“我问的不是第一次换箱子的人,而是第二次,”顾行歌站在李良对面,沉着脸和他对峙着,“将魔术箱换成实木箱的人。”
愈发不明白顾行歌的意思,李良莫名其妙地说:“什么第一次第二次,我刚刚说的不够明白吗?马逸芳去换赌资箱……”
突然刹住了话头,李良猛然反应过来,他瞪大了眼睛,“你是说还有人换过箱子?”
“没错,”顾行歌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李良的神情,若有所思道,“如果是你们准备的魔术箱,马逸芳就不会死在里面了,是有人再次调换了箱子,害死了马逸芳。”
李良连连摇头,大受震惊一般,出口的话都破了音,“你说马逸芳死在了箱子里?!”
“不可能!”一脸惊愕的李良,语气里满是不可置信,“我们当初说好了,换了箱子之后由他钻进魔术箱里,这样箱子的重量就不会有变化,让王元亮察觉,而等到了马府后,他就可以借机脱身,从箱子里出来回到自己的房间,这样一来神不知鬼不觉,没有人会发现这一切。”
李良说着抬头看向顾行歌,神情里有一种始料不及的茫然无措,“他怎么会死在箱子里?这不可能!明明是他他自己钻进箱子的!”
李良红着一双眼睛,挣扎着被缚在身后的双手,语气急促,“是他自己钻进去的,和我没有关系!”
之前李良以为马逸芳是意外死亡,他犯的罪行只是诈骗偷窃,但如今听到顾行歌的话,他才知道马逸芳竟然死在了箱子里,这样一来,他可就有了杀人的嫌疑,罪名升级,自然惊恐。
李良的表情和一些微动作顾行歌全都看在了眼里,此时她有些纠结地按了按额头。
因为她觉得李良所言不像在扯谎,那就说明,凶手另有其人……
转首看向自己的同伴,李约翰面带嘲讽一副全然不信的模样;陈正道则对神作毫无兴趣,正靠着墙在打瞌睡;而宗烨神情依旧如平常一般澹然无波,完全看不出什么。
喟叹了一声,顾行歌头疼地招了招手,又叫着几个人一起来到了院子里,而后低声询问道:“你们怎么看?”
“这个李良,都到现在了还在隐瞒,”李约翰听到顾行歌的话,率先开口嗤笑了一声说道,“他是不是以为马逸芳死了,死无对证,他就可以逃脱杀人的罪行了?”
“可是他没理由要杀马逸芳,毕竟他只是求财而已。”顾行歌摊了摊手,反驳道。
摸着下巴沉吟了一瞬,李约翰又接着推测,“他之前不是被青帮坑过吗?马三爷又和青帮一样,都是混江湖的,李良他大概是因为对青帮的深仇大恨太过浓厚,所以恨屋及乌,把这些混江湖的人都恨上了,就故意杀了马逸芳来泄愤?”
摇了摇头,顾行歌有些无力地说:“这理由也太牵强了些。”
顿了顿,顾行歌又道,“可是,似乎又没有比这更合理的解释了。”
眼下马逸芳已经死了,李良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无论他怎么否认,都是口说无凭,不能轻信。
轻轻叹了口气,顾行歌下意识看向宗烨,借着月光无声地询问着他的意见。
潜意识里顾行歌还是更加信任宗烨的,因此遇到难题,顾行歌第一时间就下意识地想要得到宗烨的帮助,然而此时的宗烨却只是沉默地站在那儿,并没有给顾行歌一个肯定或否定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