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乃整个公馆方位最好的房子,大小虽次于黄开烈那间,但是位置却是最正的。”宗烨抬头望着站在不远处的神父和黄时英,他侧过身子偏向顾行歌那一边,声音压得更低,贴着顾行歌的耳朵说,“阳台和床侧的窗户,均是朝南,位置绝佳,不仅光照充足,不惧潮湿,而且从上往下看,就能一览花园景色,视野是一等一的好。”
此时宗烨并没有意识到他与顾行歌的举止十分亲密,两人肩颈相贴,这样的肢体接触,他也没有丝毫不适。
宗烨似乎越来越习惯与顾行歌的亲近,在她面前就会下意识地卸下了防备。
而顾行歌经宗烨这么一点,才恍然大悟。
她方才明明看到的和宗烨是一样的,但她只顾着感叹黄时英奢靡成风、装修时尚,却没有思考这背后隐藏的黄家人之间的关系。
顾行歌望向宗烨的眼波再次充满仰慕,她发现自己现在与宗烨一起查案的状态是:今日一定会比昨日更佩服宗烨一些……
突然,窗外划过一道凄厉的闪电,顿时打断了顾行歌的思绪。紧接着,一声声轰隆隆的惊雷响彻头顶,电闪雷鸣带来的是越来越大的雨势,雨水噼里啪啦地砸在窗柩上,窗外的花园也传来咚咚当当的巨大声响。
就在窗外雨势陡然变大时,约翰神父眼角瞄向黄时英,发现她自进这个房间开始就轻松的表情,在听到清晰的雨声和巨大的声响后,突然变得不安,举起手时不时地按压太阳穴,眉头也皱了起来,似是有些痛苦。
约翰神父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举起十字架对着那张席梦思床,发难道:“找到了!那便是魔鬼的温床!”
神父诡异的神情和那言语中对魔鬼存在的笃定,将皱着眉的黄时英顿时惊得一个机灵,“啊”的一声,恨不能一下子退得离床三丈远!
顾行歌倒是被一惊一乍的黄时英给整得很不是滋味,但又不好发作。
黄时英尖叫完后,魂识未定,疑惑地望向神父,吞吞吐吐地问道:“这张床有……有撒子问题?床……床下头有鬼嗦?”
约翰神父收回十字架继续置于胸前,一副牢牢掌握魔鬼生死、胜券在握的模样,他开口问道:“密斯黄,你是否每次下雨天躺在这张床上时,都头痛难当?只觉脑中有千万只触手在捶打,闭眼也睡不着,心力交瘁?”
黄时英听完,一个劲儿地点头:“是嘞是嘞!”说着,她又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每次下雨,我都被窗户底下堆嘞那些建筑材料砸得头疼!莫说睡觉咯,就是坐到起,我都嫌心烦!”
约翰神父闭上眼微微一笑,右手并拢的两指,自双肩和眉心画了个十字形状,方缓缓道:“阿门!这便是魔鬼在作祟!”
“撒子!魔鬼真嘞在我的房间嗦?”黄时英听完,可不能像神父那般淡定,跳脚喊道:“那可咋个办?神父你有撒子解决办法嗦?”
约翰神父不疾不徐地高举起十字架绕着席梦思床走了一圈,又自怀中摸出一个拇指大小的玻璃瓶,拔开活塞,将其中的液体悉数缓缓地撒在了床尾的铁支架上。
做完这些,他才对面色焦急的黄时英悠悠道:“密斯黄,我已经为此床做了净化,你现下需要做的是,将床挪移位置床尾朝南,并将花园堆砌的材料尽数处理,不可再堆放在原处,如此魔鬼便可退散,不会再接近黄公馆!”
黄时英一刻也不耽搁,赶紧吩咐一直随侍在侧的年长妇人:“柳姨,搞快招呼几个人上来哈,把床搬一搬,还有花园里头那些材料,也通通处理咯!”
“要得!大小姐,我现在就让他们动手!”那位被唤为柳姨的下人领了命令,转身便匆匆出门下楼。
因着神父说魔鬼退散了,黄时英原本夹杂了恐惧和痛苦的神情渐渐消散了,此时又变得眉开眼笑,开始恭维起驱魔的大功臣:“真不愧是我父亲生前最信任嘞神父!约翰神父,你真是太厉害咯!三两下就把啷个魔鬼赶走咯噻!可比那些撒子假道士靠谱!他们什么也不干,尽到要我吃斋烧香拜佛,我都烦球死咯!”
约翰神父笑容可掬地挥挥手道:“驱魔而已,不是难事。”说着,他便提步往房间外走去。
“我让厨房准备咯些西式茶点,”黄时英紧随其后,继续殷勤地说道,“神父你驱魔辛苦咯噻,我带你去餐厅喝点茶,吃些点心,休息一哈,要得不?”
约翰神父面露难色,道:“三克油,密斯黄。但我教堂还有事务需要处理,实在抱歉,要辜负你一番好意了。”
“撒子辜负哦?不存在嘞!神父你日理万机,还抽空来此帮我驱魔,该是我感激不尽噻!”黄时英说话间,大家已下至一楼客厅。
黄时英给等在一旁的柳姨使了个眼色,那柳姨协同另一位年轻女仆走上前来,双手奉上了一个特制的雕刻有十字架的铜盒,还有一个古朴楠竹双层食盒。
黄时英先指了指铜盒道:“这里头是五十枚银元,请神父笑纳哈。”她又指了指食盒,“糕点装好咯,还请神父莫要推辞哈!”
“密斯黄奉献的钱财,我们教堂将会代为济贫赈灾,”神父并未立刻接过这两样东西,而是又闭眼在胸前比划了一个十字,欣慰道,“上帝是仁慈的,上帝保佑你,阿门!”
黄时英嘿嘿一笑,也学着神父的动作,在胸前胡乱比划了一下,嘴里连连到:“阿门阿门……”
神父这才接过铜盒与食盒,点头与黄时英作别,往大门外走去,又有一位黄公馆的男仆帮他拎着箱子,恭敬地撑着伞,将其送至车边。
黄时英不忘吩咐司机:“务必将神父安全送到教堂哈!”
顾行歌望着气定神闲往门外走去的神父,一脸的若有所思,她忍不住小声问宗烨:“你说他抱着个十字架,是不是真在黄时英房间里见着魔鬼了?他说的那方法,真能把魔鬼驱散不成?”
“哪里是能看见鬼?”宗烨冷笑一声,“他不过是会察言观色罢了!都是市井之人的小伎俩。”
顾行歌疑惑道:“察言观色的伎俩?”
宗烨并未像之前那般言语上有所保留,而是尽可能细致地将自己看到的都表达出来:“你可发现,这神父进每一个房间,都会瞄眼观察黄时英的反应?直到最后一个房间,见雨水的打砸声让黄时英不耐烦,他便将计就计,借此说是魔鬼作乱。而他又找寻声音来源,着人将建筑材料一撤,没了噪声,黄时英再休息时自然不会感到烦躁。”
顾行歌将宗烨的话在脑子里来回倒腾了一遍,确实如此,不管是谁在睡觉时如果有持续不断的咚咚当当的声音,自然是睡不好,而且越听越容易烦闷。
但这扰乱心神的声音一旦消失,那可不就能正常入眠了?
也就那黄时英信以为真,以为自己头疼真的是魔鬼缠身,还真当是神父替她解决了大麻烦。
可是,顾行歌虽觉宗烨所言颇有道理,仍是反问道:“怎就这么凑巧?若今天没有下雨,听不到材料的响声呢?那这神父该当如何?”
“那他可以说天花板的灯有问题,房间的方位有问题,或者斜对面黄老爷的房间有问题,随便哪一个,只要据此做出调整,黄时英都会觉得不再有魔鬼,因为世上本无鬼,鬼由心而生。”淡淡的字眼从宗烨嘴里吐出,却有种沉稳的力量,叫人不得不信服。
顾行歌恍然大悟。
只是“世上本无鬼,鬼由心而生?”顾行歌品着这话,怎么感觉宗烨话里有话,这是在点醒自己别成天想着遇神捉鬼吗?
顾行歌不客气地睨了宗烨一眼,旋即将视线投向抱着铜盒上车的神父。她面露一抹了然的神色,原来这人也是个假把式,并不能真的见到鬼,自己倒是高估他了!
呵,不过这人演技不错,再瞧他那一身正儿八经的神父打扮,说话也一套一套的,难怪能唬住人。
顾行歌看着身前一直站在房檐下目送着神父离去的黄时英,心中不由觉得好笑。
那黄时英待神父上车离开后,转头看到门口的另外两具瘟神,登时头大。
她迅速收了那满面的笑容,换上一副傲慢的神情,十分不待见地对顾钟二人说道:“进来吧,顾警长,你有撒子事就赶紧问哈,我等会还有牌局哈!”
说完,她自顾自地往会客厅走,也没说是吩咐下人准备茶水,下人们也是看人下菜碟的,见这两人不受待见,便也四下散开忙去了,不再理会他们。
而顾行歌真是被黄大小姐这炉火纯青的变脸技艺给震惊了,又好笑又好气地带着宗烨,跟在黄时英身后进了会客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