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干什么！”温热的茶水浇在身上，俞涧秋一惊之下连忙站起身，第一时间弯腰去看自己被淋湿的一双腿脚。
湿透的西裤和水淋淋的皮鞋映入顾行歌眼帘，她好似吓了一跳，直接就蹲下身，伸手去给俞涧秋擦拭裤腿和皮鞋上的茶水。
一改往日作风，顾行歌好似变了个人一样，在反应过来后，连忙为自己的莽撞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俞先生你没事儿吧？”
看到顾行歌这么卑微地蹲在脚边给自己整理，俞涧秋刚涌上头的火气也渐渐消散了。
但小腿和脚都湿漉漉的，这感觉还是让他十分难受。
幸好茶水不是滚烫的，不然他恐怕就不是简单的不舒服，而是要被烫伤了。
如此想着，俞涧秋又恼火了起来，挪步离开脚边的顾行歌，头也没回地向楼上走去，一边走，一边招呼着佣人送客。
顾行歌几人被佣人客客气气地送出俞府时，嘴里还不住地说着抱歉的话，“真是不好意思，瞧我笨手笨脚的，对不住俞少爷了，你别送了，快去看看你家少爷有没有事儿吧。”
佣人却无视了顾行歌的话，直到将她们送出大门外后，才关上门回身离去。
顾行歌几人看着差点拍到他们鼻尖的大门，讪讪地转身，离开俞府，依次上了小刘的车。
此时的车上，李约翰和陈正道都一脸震惊且错愕地看着顾行歌，像是不认识她一样。
刚刚在俞府发生的种种，他俩都没反应过来，就看到顾行歌蹲下了身，陈正道一惊之下本来要过去帮忙，却被宗烨拦了下来。
如今出了俞府，再没有什么顾忌，大受震惊的李约翰，探头看着顾行歌，不敢置信地问道：“大警长，你刚刚怎么了？那还是你吗？”
他完全没想到顾行歌竟然会有这么卑微的时候。从头到尾态度温和也就算了，居然还对俞涧秋猥琐的目光视而不见，甚至还主动地要跟他握手，进行身体接触，虽然最终没碰到吧。
而且打翻茶水道歉也就算了，她居然还亲自去给他擦？
那可是顾行歌啊！
一言不合就敢掏枪和马三爷对峙的顾行歌啊，今天这是怎么了？
对一个花娘出身的情妇态度亲和不说，对俞涧秋这种二世祖竟然如此卑躬屈膝？
李约翰简直大受刺激，话都不知道要怎么说了。
顾行歌却不去理会他的不可置信，而是转头看向司机小刘，询问道：“小刘，你对俞涧秋有了解吗？”
“俞少啊……”小刘一边开车，一边和顾行歌说着，“俞家有钱，俞少虽然不是独子，但家底摆在那儿，也是庆城很有名气的阔少一个，但是吧……”
小刘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聚精会神听着他说话的几人，笑了笑后又神神秘秘道：“不过前段时间有传言，说是俞少挪用了一笔公款被俞老爷发现了，为了不被教训，最近他都在想办法还上那笔款项呢，手里头紧得很。但一瓶香水而已，我家少爷也没叫多高的价，他就拿不出来了。平常倒是还装得和以前一样，但缺钱还是很明显。就一瓶香水而已，我家少爷也没叫到多高的价，他就拿不出来了。”
听了小刘这番话，顾行歌转过头与宗烨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神色，顾行歌心底便有了成算。
如果小刘说的是真的，那俞涧秋倒是有了劫财的动机。
而且他与马逸芳也有矛盾，虽然够不上杀人那么强烈的仇怨，但这种一向唯我独尊的二世祖的脾气，也都是说不准的，说不定一句话惹了他不高兴，就可能会动手杀人。
“俞少会是杀了我们少爷的凶手吗？”小刘说罢，又略略偏头看了一眼顾行歌，眼底满是好奇。
“现在只是了解一下情况，谁是凶手可没那么容易确定。”顾行歌说道，“我们还是先去见其他两个人吧。”
应了一声，小刘又开着车将几人送去了李良住的地方。
“这李良不是咱们庆城本地人，连这房子都是租住的。”小刘努力回想着之前了解到的点滴消息，沉吟着说道，“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只知道他和少爷关系不错，俩人总在一起。”
随着小刘话音落下，车子停在了一栋民房前。
顾行歌透过车窗看向那栋房子，别说和俞府马宅，便是和姚莺莺的添香小筑，那也完全没有可比性。
这就是一栋庆城最常见的，普通百姓们居住的小平房而已。
“马逸芳还有这么普通的朋友呢。”李约翰越过陈正道向窗外看去时不约而同地咋舌感慨。
而后几人谢过小刘下了车，走到李良的家门前时，正好看到有人从里面走出来。
“你们是？”李良一打开家门，就看到门口站着一群人，背光而立将傍晚时分的光线都遮挡了一些。
“李良是吧？”看着眼前这个文质彬彬的男轻男人，顾行歌熟练地拿出证件递给他，“我是李子坝警署探长顾行歌，想和你了解一下马逸芳的事情，现在你有时间吗，方便聊一聊吗？”
将检查过的证件递还给顾行歌，李良温文一笑，瞧着就是个儒雅柔和的文化人，“方便的，你们进来说吧。”
侧身让开门口的通道，李良招呼着几人进了屋子里。
颇是热情地端上来了茶水和水果，李良这才神色诚挚地说道：“我之前在上海租界做事，因为一些意外来了庆城，人生地不熟的，多亏了逸芳帮忙，才能在庆城立足。他是个好人，也是我的恩人。”
顾行歌闻言点了点头，又问道：“你最近见到马逸芳是什么时候，在哪里？”
李良对马逸芳是和俞涧秋截然不同的两个态度，这倒是让顾行歌没有想到的。
没有回答顾行歌的问话，李良沉默了几息后，有些犹豫地反问道：“逸芳是出事儿了吗？”
眉梢轻挑，顾行歌没有正面回答他，只道：“案情不方便和你说，你关心他的话，配合我们的调查就好。”
想来李良的交际圈，应该是和马逸芳并没有什么重合的，这才不知道马逸芳发生了什么。
神色上虽然还有几分担忧，但李良却依言并没有多问，只是点了点头，低声去回答顾行歌之前的问话，“上次我和他见面，大概是四天前，在明嘉茶馆，他准备介绍我去马家的商号做事，所以特地来问我的意向。”
宗烨若有所思地抬头看了一眼李良，而后又垂下了眼，一副毫无存在感的样子。
顾行歌也有些没有想到他会说出这样子的话，但很快她就压下了心中的疑惑，露出一个温婉大方的笑容，“看样子，李先生应该是个很有能力的人。”
“没有没有，”腼腆一笑，李良摆摆手谦虚道，“我就是个普通人而已。”
顾行歌轻笑，“李先生谦虚了，若是你没有能力，马逸芳又怎么会请你去马家的商号做事呢。”
李良依旧谦虚，但面上的笑容却越发真切了几分。
顾行歌见状没有再询问关于马逸芳的其他问题，而是笑吟吟地去问李良，“刚才李先生出门是准备去做什么？我们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这么温柔可亲的顾行歌，又一次让李约翰和陈正道两人大开眼界，两人坐在一起，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震惊。
“不打扰不打扰，我就是准备去吃晚饭而已，没什么事儿。”李良没有马逸芳俞涧秋的家世，平时见多了颐指气使的警署探长，这回遇到了顾行歌这种脾气又好长得又漂亮的女探长，难免生出了几分好感。
“李先生准备去哪儿吃晚饭？“顾行歌似乎很感兴趣一般，热情地介绍道，“我知道这附近有一家新开的西餐厅很不错，李先生有机会的话可以去试试。”
听到这话，李良笑意更深了一些，很有眼力价地主动邀请道：“顾探长的推荐，我肯定是要去试试的，只是一个人吃西餐也太可怜了些。”
幽默一笑，李良看着顾行歌又道，“不知道顾探长可否赏脸，与我共进晚餐？”
李约翰左看一眼李良，又看一眼顾行歌，好似在看真人电影一般。
只见顾行歌听到李良的话后，放在腿上的手掌猛地握成了拳，而后露出了一个欣然的笑容，语气轻柔地应道：“荣幸之至。”
打了个冷战，李约翰知道顾行歌这样肯定是故意为之，必有她的用意，但是听到这温柔的声音，看到那个有些僵硬的甜美笑容，他还是有些接受不了，只感觉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这时顾行歌趁着李良没注意，给他使了个眼色，李约翰一见之下，便会意地开口，“正好，你和李先生去吃西餐，我们几个还有事儿，就先走了。”
李良正想要开口一同邀请他们，便听到李约翰如此说道。
而后还不等他开口挽留，李约翰便扯着陈正道和宗烨，跟被狗撵一样快速离开了李良家。
看着几人逃也似的离开，李良有些无措，站在原地，回身看向顾行歌，张了张嘴却不知要说些什么，只是露出了一个有些尴尬的笑容。
“那我们也走吧？”顾行歌却仿佛没看出来一样，笑着看向李良。
见她对自己同事的离开完全没有意见，李良不禁松了口气，而后便笑着和顾行歌一起离开了李家。
“那家西餐厅就在不远处，我们走着过去就行。”顾行歌站在李良身边，含笑说道。
“那就麻烦顾探长了。”李良绅士地落后了顾行歌半步，呈现出保护的姿态，偏头说道。
两人一路说笑地转过街角，走到临街时，李良噫了一声，“这条路是在修什么，怎么乱糟糟的？”
只见这条街上街边堆着一些泥沙，而且还不停地有水在流，将整条街道都弄得泥泞脏污。
李良瞧了周围几眼，又道：“好像是水管坏了，我们换一条路吧，这条路不太好走。”
说着，他还看了一眼顾行歌脚下的鞋子，很明显是在担心这条路会弄脏她的鞋。
顾行歌却没有同意李良的提议，“可是那家西餐厅就在前面，换一条路要绕很远，我们就从这儿走吧，注意点就行了。”
既然顾行歌说要从这里走，李良自然不会反驳，十分绅士地颔首应道：“那你小心脚下。”
说着，他还伸出了手臂，手掌握成拳，以便顾行歌走不稳时，可以扶一下他。
扬头对着李良笑了笑，顾行歌应了一声，便提步走向了泥泞的街道。
隔着一幢房子，小刘的车子停在一旁，李约翰扒在车窗旁，探头去看对面的顾行歌和李良，有些恍惚地说：“顾行歌这是怎么了，为了查案牺牲这么大吗？”
“还从来没见过顾探长这么温柔，”陈正道也啧啧称奇，“她不会是真的看上了那个李良吧？”
“不可能，这个李良长得还不如宗烨，更加不如我，顾行歌怎么可能看上他？”李约翰回过头看着陈正道，自恋道。
他还不忘拉宗烨下水，“宗烨你说是吧？”
宗烨的视线透过车窗，落在顾行歌的身上，闻声他目不转睛地摇了摇头，却没有说话。
李约翰见状摸着下巴，又有感慨，“说起来宗烨长得真的挺帅的，虽然比我还差了一点点。”捏着指头比出了一个缝隙，李约翰笑道。
宗烨却恍若未闻一般，无动于衷地看着车窗外，没有理会李约翰的打趣。
“哎呦，顾警长摔倒了！”李约翰正插科打诨的闲聊时，突然看到不远处的顾行歌好似踩到了一块碎砖，导致脚下不稳，一个踉跄差点就要摔倒在地，连忙惊呼出声。
陈正道和小刘闻言，连忙向车窗外看去，正好看到顾行歌被李良眼疾手快地拉了一把。
“顾警长小心！”李良看到身边的顾行歌要摔倒时，下意识抓住了她的胳膊，将她扶了起来，自己却一不小心一脚踩进了路边的泥坑里，鞋上瞬间就沾满了泥灰，但他却毫不在意，反而关切地询问顾行歌道：“你没事儿吧？有没有伤到哪里？”
“没事，谢谢你啦。”顾行歌的胳膊被李良握着，两个人挨得很近，顾行歌却似乎并不反感一样，视线偏移了一瞬，而后依旧温婉柔和地笑着说道。
“那就好。”李良松开手，很有风度地拉开了和顾行歌的距离。
顾行歌收回视线再次道谢后，便和李良继续向西餐厅走去。
然而，刚刚走到西餐厅门口，顾行歌却突然停下了脚步，做作地“哎呀”一声，“我忘了我还有事情没做。”
顾行歌抬头看着李良，话语声连珠炮似的，完全没给李良开口的机会，“抱歉啊李先生，不能和你共进晚餐了，我还有事，要先走了。”
话落，也不等李良答话，顾行歌便出人意料地径自转身，一路小跑着离开了正一头雾水的李良的视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