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明亮的屋子里,顾行歌粲然而笑,目光灼灼地注视着王元亮,出口的声音却十分冷然,仿佛淬了寒冰利刃一般,“王先生好高的兴致啊!”
“东家刚死,王先生就如此自在,竟还有雅兴喝酒,”一抻衣摆坐到了王元亮的对面,顾行歌别有深意地开口续道,“可真是难得啊。”
胸膛里好似擂鼓一般的心跳,让王元亮呼吸有些急促。
他完全没有想到,顾行歌居然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
听到她的话,王元亮更是心惊,但却强自镇定着,握拳说道:“三爷不在了,这一大摊子的事都要我来担着,实在有些难以承受,却又不得不承担,只好借酒消愁减一减压力而已,不知顾探长对此有什么意见。”
“我当然没有意见,喝酒而已。”顾行歌笑了笑,倒了一杯酒推倒王元亮的面前,“不过光喝酒岂不无趣?既然没有下酒菜,那我就讲个故事给王先生佐酒吧。”
怦怦怦的心跳声响在王元亮的耳朵里,让他想要拒绝,却无论如何也张不开口,额头上渗出一层薄汗,也不敢伸手去擦。
他不知道顾行歌是什么意思,但直觉告诉他,这个时间来找他讲故事,顾行歌一定是发现了什么!
然而念头一转,王元亮又强自镇定下来,他所做的一切没有留下任何证据,所以不管顾行歌发现了什么,想来都不能拿他怎么样。
无视了王元亮的紧张惶然,顾行歌目光幽幽地看向房中的角落,轻声开口,“这个故事的主人公,是个心机深沉,图谋甚大的副手。”
话落,顾行歌抬头和王元亮四目相对,然而对于顾行歌别有深意的目光,王元亮却毫无反应。
然而,王元亮虽然面无异色,但听到这句话,他还是忍不住心下一沉。
只不过事到临头却反而冷静了下来,他目光冷冷的看向顾行歌,等着她接下来讲述。
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露出一个讥诮的笑容,顾行歌转头看向王元亮,“这个故事,还要从我接到了一个离奇的案子说起。”
顾行歌说着,不禁想到当日,马三爷带人闯入警署举办的表彰大会时的情形。
何等的威风凛凛,可惜……
“咱们庆城最大势力的龙头的独子离奇死亡,龙头找到了我,想要找出害死他儿子的真凶。”斜眼看向王元亮,顾行歌脑海里闪过这案子的一幕幕,有些感慨地笑了起来。
“最开始,我以为凶手是为了钱,于是开始追查那箱消失的赌资。”
“翡翠玉佛的确值钱,但那点儿钱和整个马家相比,可就算不得什么了。”
顾行歌笑吟吟地说着让王元亮心惊的话,他闭了闭眼,嘶声开口:“顾探长,我还有账册要看,没工夫听你讲什么故事。”
“别急啊,一个故事而已,不会耽误王先生多长时间的,而且你确定不想听听真相如何吗?”顾行歌目光如炬,牢牢地注视着王元亮,声音里带着几分调笑,仿佛真的只是在讲故事而已,“赌资的追查让我锁定了嫌疑人,也的确没有出错,最初抓到的凶手的目的,的确是这尊翡翠玉佛。他们两个从上海一路携手到庆城,靠拆白党的勾当犯下了不少罪行,这个案子也是其中之一。”
说话间,顾行歌话锋一转,“但他们只是图财,并没有杀人。”
一字一顿地说着,顾行歌想起李良至今不肯承认自己杀了马逸芳,而姚莺莺更是对整个计划都算不上清楚,但却莫名背上了凶手的罪名。
看着王元亮,顾行歌话里有话,“他们两个,也不过只是真凶手里的傀儡罢了。”
“这个凶手一直跟随在马三爷身边,是他的得力助手,但他其实一直觊觎着马三爷的家业,无时无刻不想着将之占为己有。但他知道,即使马逸芳再不成器,也是马三爷的继承人,只要马逸芳还在,就算马三爷死了,马家也还是会落在马逸芳的手里,偌大的马家还是和他毫无关系,可是他又怎么会甘心放弃呢?所以他利用马三爷和马逸芳父子的不合不睦,设计了一场偷天换日的‘父子相残’……”
听到这里,王元亮放在桌上的手掌紧紧攥在一起,用力到骨节泛白,但随即又很快松开了紧握的拳,缓缓吐出一口气,没让自己露出更失态的模样。
闭了闭眼,王元亮缓了口气,沉声又道:“顾探长若无其他事情的话,就请先行离开吧,这里不欢迎你!王某不送。”
“这个故事如此精彩,王先生不想听下去吗?”顾行歌目光渐冷,不容置疑道,“不管欢不欢迎我,故事还没讲完,王先生还是认真听下去的好。”
王元亮脸色难看,却不敢真的叫人将顾行歌赶走,只能煎熬地听着她讲下去。
“在这个案子里,可以说所有人都是真凶的棋子,他真的很聪明,算计了一切,甚至连人心也算进去了,我都有些佩服他了。”顾行歌说着敬佩夸奖的话,语气里却充满了讥嘲,“故事最初,凶手诱骗挑唆马逸芳,让他误以为自己的父亲是汉奸,是火烧庆城的罪大恶极之人,并且告诉他,马三爷通敌的证据就藏在他的书房里。”
“马逸芳是个败家子,但他却并非是个恶人,虽然平时顽劣了一些,但心底里还是有着自己的原则,”顾行歌娓娓地讲述着故事的真相,“所以当他知道马三爷竟然做下了这样罪不可赦的恶事后,气急之下,便想要去偷出证据揭发真相大义灭亲!”
顾行歌说到此处,不免有些唏嘘,人心复杂可见一斑。
不成器的马逸芳,却知道什么是家国大义,可有些人精明如此,却为了钱财泯灭人性,害人害己……
“义愤填膺的马逸芳和李良一同设计了魔术箱的计划,想要偷偷溜进马三爷的书房偷取证据。”摇了摇头,顾行歌无视了王元亮猪肝一般的难看脸色,又继续说道,“他自以为是自己想出来的好主意,却不知道,这一切都在某个人的算计之中。”
“他算计着马逸芳和李良联手,甚至连那尊翡翠玉佛也是他特意放出来的烟雾弹,引诱我去追查,让我误以为李良是凶手。”顾行歌感慨地叹了一口气。
从当铺的追查到姚莺莺和李良,顾行歌回忆着这一路的发展,自嘲一笑,“但这并不是他真正的目的所在。李良从头到尾只是一个挡箭牌,立出来的目的只是为了引起我的怀疑而已。”
想到因为李良他们发现了魔术箱的线索,一路追查渐渐将目光锁定在另一个人身上……
“包括我被关在魔术箱中,也并不是为了灭口,而是在继续在引导我,让我去怀疑凶手真正想要嫁祸的人——”顾行歌冷笑一声,“马三爷!”
“幕后推手的真凶,一路引导我,从抓到李良到怀疑马三爷……”顾行歌是真的有些佩服凶手的聪明才智了,竟然将自己骗得团团转,“他很成功,我真的按照他的想法,逐步开始调查起马三爷。”
最开始顾行歌并不愿怀疑马三爷,毕竟他不敢相信居然会有人能杀了自己的儿子,但所有的证据却都指向了马三爷,这就让她不得不怀疑了,“一个在外花天酒地,借印子钱的混账儿子,马三爷自然是不怎么喜欢的,凶手再设计出一个通敌卖国的证据,如此一来,亲手杀了自己的儿子似乎也就没有什么不可能了。”
““最后被我查到真相,马三爷要见无路可退,留下遗书,畏罪自杀……””看向王元亮,顾行歌又道,“这一切都很合理,凶手将每一步都算好了,从马逸芳到李良,从马三爷到我,每一个人,都只是他手里的傀儡而已,我们所有人都按照他的计划走到了结局。”
叹息一声,如此善于谋算之人,却心术不正,接连害死了两个人,“最终,马三爷和马逸芳父子两个人都死了,死在了他的谋算之下。而马家成了他的囊中之物,就连那尊价值连城的翡翠玉佛,也重新回到了他的手里。他消灭了所有的眼中钉,也拿到了自己想要的巨额产业……”
牢牢地注视着王元亮,顾行歌一字一顿地说道:“凶手多么高兴啊,高兴到一天都等不了,高兴到想要喝酒庆祝!”
端起酒壶向王元亮身前那盏没有动过的酒杯注入酒水,清亮辛辣的酒液顺着杯壁流下,淌了一桌子,洇湿了桌案上的账册,王元亮却无动于衷,只僵坐在那里,垂着头,一言不发。
“王先生不喝一杯吗?这么值得高兴的事情。”顾行歌看到酒水流了一桌子才放下酒壶说道,“难道是我的故事不好听吗?”
“我听不懂顾探长在说些什么。”王元亮终于抬起了头,沉着脸色冷声道。
嗤笑一声,顾行歌摇了摇头,“事到如今,你还在装傻!”
本来十分紧张的王元亮现在反而平静下来,面上毫无惧色,有恃无恐地说道:“顾探长这个故事讲得很好,可惜只是你的一面之词,马三爷人都不在了,你说的这些又有什么证据呢?”
咧嘴一笑,王元亮慢悠悠说道:“警署办案,是要看证据的,而不是凭借顾探长讲的故事,你说是吧?”
“死无对证。”点了点头,顾行歌佯装出一副为难的表情,“的确难办,但是——”
莞尔一笑,顾行歌将视线落在王元亮的脸上,轻飘飘地说出让他神色剧变的一句话,“你又没有上前查看,怎么就能确定死去的人是马三爷本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