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走廊的灯光十分微弱,顾行歌站住脚步转头看着宗烨,愕然开口:“薛襄理家闹鬼?闹什么鬼?”
对于这一遭顾行歌完全不知道,此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看来李约翰没有告诉你?”宗烨闻言也是一愣,木然发问。
“告诉我什么?”顾行歌摊了摊手,哭笑不得地说,“最近事情这么多,我都快要忘记薛襄理这个人了。”
珍珍的案子发生后不久,便出现了冯青梅的案子,顾行歌一直都专注于此,对于珍珍的案子已经许久没有过问了。
而薛襄理家闹鬼一事,又是在顾行歌生日宴当天发生的,当时是宗烨随着李约翰一同去的薛襄理家,所以顾行歌对此的确并不知情。
宗烨无奈,只能先将薛襄理家闹鬼的事情和顾行歌解释了一遍,随后他若有所思地道:“薛襄理家的这件事儿和今晚这一桩,其实是如出一辙的。”
“我就是因为查出来了薛襄理家的真相,今晚才能一眼看穿这把戏,救下顾月白。”宗烨补充了一句,“如果当时薛襄理胆子再大一点,把头探出窗外,那他的结果会比顾月白更惨。”
当时是深夜,薛家又只有薛襄理一个人,只要他探出头去,下一刻便会被死死勒住喉咙,无法呼救的情况下,薛襄理必然是十死无生的局面。而等他的尸体被发现,自然又是一桩闹鬼悬案。
只能说他因为太过于胆小,反而救了自己一命。
“原来是这样。”顾行歌听完宗烨的话点了点头,彻底清楚了他是如何救下了顾月白,也终于闹明白了这所谓闹鬼一事的究竟。
想着这段时日发生的种种,顾行歌冷笑了一声,目光凌厉,“看来是有些人是一定要搞这些装神弄鬼、故弄玄虚的手断了。”
两人相携走出酒店,月色朦胧下,顾行歌突然又开口道:“如此说来,凶手行凶一次不成,或许还会对薛襄理进行再一次的谋害。”
“很有可能。”宗烨点点头认同道,在查出闹鬼真相后,他便想到了凶手可能会二次行凶,毕竟他完全没有暴露,就此放弃的可能性实在太小。
“那我们明天去提醒一下薛襄理吧。”犹豫了一瞬,顾行歌探长的职业道德还是压过了她个人的喜恶。
她对于薛襄理这种包养情妇的男人十分不齿,尤其是他还是用着妻子娘家的钱去养外面的人,这就更让顾行歌看不上他了。
但还是那句话,无论男女,一个人品行上的不端,并不是他被人杀害的理由。
所以顾行歌还是觉得明天一早去薛家对他进行提醒,以免他疏忽之下,真的着了凶手的道,从而不慎丢了性命。
宗烨无可不可地颔首应下,随即露出两分犹豫的神色看着顾行歌,半晌才开口询问道:“今天,你没事儿吧?”
“我能有什么事儿?”顾行歌大咧咧一笑,摆了摆手,不以为意道,“当然没事儿啦。”
虽然今天出事儿的是顾月白,但宗烨亲眼目睹事发时的一切,知道其中的凶险,对顾行歌还是难免有所担心。
然而,如今见她这幅模样,本就不善言辞的宗烨,更是不知要说些什么,张了张嘴最终却还是没有说出什么关心的话,只是笑了笑,轻轻道了一句,“没事儿就好。”
“好了,时间不早了,我们先回去,”顾行歌并不知道宗烨的欲言又止,神经大条地说着,“明天一早还要去薛襄理家呢。”
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宗烨心底有些无奈,扯了扯嘴角应了一声,便和顾行歌一同离开了鑫晟酒店。
一路头顶星光脚踩月华,各自归家了。
***
清晨的庆城雾气弥漫,让行人的视线里一片朦胧。
白茫茫的雾气中,隐隐传来了一阵敲打木鱼,节奏平缓的笃笃之声,让本就空寂的环境更多了一些空灵幽静,让人仿佛置身深山古刹,连雾气都带了些缥缈的意味。
顾行歌和宗烨站在薛家门前,听着里面传来的一阵阵木鱼声,都有些懵。
“你确定这是薛襄理家?”顾行歌抬起准备敲门的手停在门前一寸,侧着身,脸上表情仿佛裂开了一般问道。
宗烨闻言也有一瞬的怀疑,但很快他便点了点头。
虽然这声音着实有些奇怪,但他还不至于蠢到认错门。
见宗烨点头,顾行歌有些僵硬地转了转脖子,才勉强地将视线又放回眼前的那扇木门上。
雾气笼罩之下,一声声笃、笃的木鱼声伴随着阵阵虔诚的诵经声,让顾行歌仿佛深处千年古刹之中一般,似乎已经听到了深沉而悠远的晨钟暮鼓,看到了香烟缭绕中伏地而拜的佛家信徒……
仿佛打开眼前的这扇门后,映入她眼中的将不是银行襄理所在的薛家,而是一座隐藏在深山之中的寺庙。
咽了咽口水,顾行歌终于将抬了半天的手落了下去,几声敲门声便随之响起。
很快,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妇人打开房门探出头来,谨慎地打量着他们,“你们找谁?”
“薛襄理在吗?”顾行歌透过门缝看到门内的小院,并不是她以为的寺庙后,轻轻地舒了口气问道。
“先生不见客,你门回吧。”老妇人急急应了一句,紧接着便要将门关上。
顾行歌见状伸手一拦,心中徒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让开。”不顾老妇人的阻拦,顾行歌用力挥开半关的门扇,径自闯了进去。
“欸,你这人怎么还往人家里闯啊!”老妇人见顾行歌一步迈进了门内,连忙伸手去拦。
顾行歌本就觉得有些不对,见她又如此卖力阻拦,便更加担心薛襄理已经遭遇了不测,瞥了一眼慌张的老妇人,硬声说道:“警署办案,让开。”
几步穿过小院,顾行歌闯进内堂后,却见一个背对着她的男人,正在一下下敲打着木鱼,对着一樽佛像正虔诚地诵读着经文。
而这个神色自若地盘膝坐在蒲团上的男人,正是她以为遭遇了不测的薛襄理!
脚步一顿,顾行歌一脸惊愕地愣在了原地,随后进来的宗烨见状也惊讶止步,对眼前的场景颇有些无言以对。
听到声音,薛襄理也没有转过头,仿佛已然身处化外,而是认真地将一段经文诵完后,才淡定地起身转过来。
一身麻布长衫的薛襄理,此时脸上一派波澜不惊,真的就像一个方外之人般脱俗,与前时和珍珍去看电影时的红尘模样,完全判若两人。
“二位今日来此,所为何事? 薛襄理古井无波地问道。
听到薛襄理的话,顾行歌嘴角抽了抽,她怎么不知道念经还能让人说话变得文绉绉起来。
虽然对薛襄理这幅模样十分吃惊,但顾行歌到底对他还是十分嫌弃的,并不愿意和他多打交道,于是便直接说道:“还记得之前你家闹鬼的事情吗?”顾行歌略作提醒后,紧接着又道,“我们是来提醒你,日后小心的。”
将闹鬼一事与他详细地说了后,顾行歌又嘱咐道:“凶手要杀你的话,很可能会再次下手,你以后要注意些。”
尽职尽责地嘱咐完后,顾行歌又追问了一句,“最近你有发现什么异常吗?”
薛襄理一脸平和,手里还拿着木鱼,一副出尘高僧的做派,摇了摇头,“并未,近来有佛光普照,一切自然,没有异常。”
无语地翻了个白眼,顾行歌虽然并不想搭理这个奇奇怪怪的薛襄理,但一想到案子,便还是耐着性子叮嘱了一句,“不要掉以轻心,凶手一定还会有所行动,你还是小心一点为好。”
然而,薛襄理对顾行歌的叮嘱却全然不上心,反而继续拿着腔调开口说道:“顾探长不必担忧,鄙人已皈依我佛,此后自不会再有任何事端出现。而且珍珍也不会变成鬼魂,她已经净化灵魂超度而去了,来世自有她新的人生。”
说着,薛襄理微微一笑,又道:“且如今我与贱内日日吃斋念佛,心属佛门,自有佛祖保佑,万万不会遭遇危险的。”
“不是,谁告诉你信佛凶手就不杀你了?”顾行歌对于薛襄理没头没脑的话十分无语,“凶手要害人,可不会管他们是信佛还是信基督。”
“顾探长慎言呀,释教渡心亦渡人,只要心中有佛,自然不必畏惧危险。”薛襄理一脸正色,劝警道,“顾探长不可亵渎佛祖。”
又翻了个白眼,顾行歌觉得薛襄理大概是被珍珍的死吓魔怔了,懒得再搭理他,转身就要离开。
薛襄理见状却上前一步,拦住了顾行歌的动作,随即对着她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说道:“顾探长,你一个女儿家成日里在外抛头露面的,这很不好。不如也你随我一同诵经,皈依佛门,以免身上杀孽太重,日后遭遇不测啊。”
“你说谁以后会遭遇不测呢?”薛襄理的话,让顾行歌的火气一下子就涌了上来,她逼近一步,一把抓住了薛襄理的衣领,厉声斥道,“我怎么就杀孽重了?我追凶惩恶,明明是为了真相,为了正义,这在你们佛教里也是积德行善好吗?”
她本来就对薛襄理没有好印象,今天好心来提醒他,他却又魔怔地说什么信佛不怕危险,之后还胆敢威胁她以后会出事儿!
这让脾气火爆的顾行歌怎么能忍?
近来案子堆积,顾行歌本就存了一肚子火气,如今一股脑地便全向着薛襄理来了。
不等他回话,顾行歌神色狠厉,挥拳便朝着薛襄理的脸上打去。
只是拳头挥到一半,就被宗烨拦了下来。
“何必与他计较?”宗烨握着顾行歌的手腕,制止了她的动作,轻轻摇了摇头,“既然已经提醒过了,我们就走吧。”
说罢,宗烨就拽着不情不愿的顾行歌离开了薛家。
走出薛家大门,顾行歌依旧气愤不已,“我就多余来提醒他!”
宗烨知道顾行歌说的是气话,尽管她再不喜欢薛襄理,事关人命,她也是一定会来提醒的。
“我一定要把这个该死的凶手抓出来,让薛襄理看看到底是我在保佑他,还是他的佛在保佑他!”越想越气的顾行歌却只能将气撒到凶手身上,“好好一个佛教,都能让他信偏了!”
说完,顾行歌便大步向前走去,一边走,一边理顺着自己的思路。
现在基本可以确定,这几桩案子都是同一个凶手。
几个被烧死的女人正是因为有了不检点的行为,凶手才下手的。
那么,凶手又为什么要杀薛襄理和顾月白呢?
难道是因为在凶手看来,他们也和那些女人一样,都做过有违私德的事情?
这么说的话,薛襄理背着妻子包养情妇倒是说得通,可顾月白呢?
顾行歌脚步稍顿。
在与冯青梅的交往中,顾月白明明是受害者,凶手又为什么要杀他呢?
难道……
想到这里,顾长回头看向宗烨,语速极快地说:“我还有事儿,要先走一步了。”
说罢,顾行歌也不等宗烨回话,转身快速地离开了。
一路疾行来到顾月白所在的酒店,顾行歌正想敲门时,发现他的房门没有关上。犹豫了一瞬,顾行歌因为心里生了疑惑,实在想知道顾月白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于是便没有声张地推门走了进去。
只见顾月白身前摊着一只敞开的木箱子,一旁归拢整齐的桌子上,则摆着一些冯青梅的遗物。眼下,顾月白正在一件一件仔细地将它们收进箱子里。
听到脚步声,顾月白回头看到顾行歌后,笑了笑,“你来啦。”
“你在做什么?”顾行歌的目光落在桌子上的那几样冯青梅的遗物上,尽量缓和着语气问道。
她昨天就发现了顾月白提起冯青梅时的异样,方才又想到凶手要杀的人,都是他认为不检点的人,所以她不由便对顾月白起了怀疑。
但他毕竟是自己的表哥,顾行歌不愿意怀疑他真的做过什么不好的事情,于是便想要亲自来找他问个清楚。
“在收拾行李。”顾月白应了一句,“我准备过几天就回去了,剧组在上海还有不少人,总不能一直等着我。”
“回去后你还会继续拍电影吗?”顾行歌表情有些动容地问道。
“会吧。”顾月白手下的动作顿了顿,“这么多年的学习和追求,总不能就这么扔下了。”
他回头看向顾行歌,又笑了笑,回忆着过去说道:“当年我要学导演,全家只有你支持我,孤身一人留洋在外的时候,家里人也只有你会给我写信。”
“你知道吗,你的那些信,给了我们很大的鼓励,”他对着顾行歌笑得有些怀念,又有些感慨,“如果没有你的信,我可能都坚持不下来。”
“所以就算是为了你的支持,我也不能就这么轻易放弃啊。再说,我是真的喜欢电影,喜欢做导演。”最后一句顾月白说得很轻,仿佛只是一句呢喃。
话落,他便又继续收拾起行李,探手从桌上拿起一个绣着梅花的荷包,顾月白正准备放到箱子里时,顾行歌却突然看到荷包口里冒出了一小节黑色的发丝。
“这是……”顾行歌指着荷包询问顾月白。
“怎么了?”顾月白不明所以。
“这里面装的什么?”顾行歌疑惑问道。
顾月白被顾行歌的话问住了,摇了摇头,“这是青梅的东西,她一直收着,我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闻言,顾行歌想了想,径自伸手拿过那只荷包打开,只见里面竟然放着两缕编织在一起头发,一缕长,一缕短,方才就是那缕长的发丝露了出来。
“这是你和她的头发?”顾行歌将头发装回荷包里,状似随口地问道。
顾月白看到这两缕头发后,人一下子就消沉了下去,沉默地看着头发许久,仿佛透过那缕头发看到了什么人一般,良久后他才摇了摇头,声音涩哑地说:“不,不是我的。”
“不是你的?”顾行歌声音不自觉地大了一些,皱着眉头,“这难道不是你们的定情信物吗?”
“不是。”顾月白低声应了一句,出乎意料地没有任何隐瞒搪塞之意。
深呼吸了几次,顾行歌看着顾月白,手里紧紧握着那枚荷包,终于忍不住语气生硬地问:“哥,你告诉我,你和她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冯青梅的遗物里有一个装着结发的荷包,而这其中却没有顾月白的头发,而且顾月白的态度显然是知道些什么的样子……
喟然一叹,顾月白终是慢慢地闭上了眼睛,缓缓张口,“我对青梅是一见钟情。”
“我追求了她许久,或许是因为留洋的缘故,我也学会了一些外国人的开放做派,所以我的追求在青梅看来是有些难以承受的。”顾月白声音低哑,透着几分怀念和后悔,“因此尽管她顾忌着我导演的身份,但还是告诉了我她已经有了意中人,并且坚决地拒绝了我。”
随着话声出口,顾月白的背脊弯了下去,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说出了一句——
“于是我,做了一件让自己至今都难以启齿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