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日光暖洋洋地照在顾行歌身上，但她却觉得浑身发冷。
本来顾行歌在听到孔孟说的抓凶手后，直接嗤声一笑，而后语带调侃地怼着他，“凶手都让记者抓了，还要我们警员做什么？”
孔孟一边跟着女学生，一边不服气地反驳道：“你别看不起人，说不定你这个案子要想顺利侦破，还就得靠我呢！”
然而就在两人一边跟在女学生身后，一边说话间，突然前方传来了一阵惊讶的呼声。
顾行歌随声看去，只见孔孟跟踪的那个女学生倏地跌倒在地，引起了周围一片惊呼。
如此一来，顾行歌哪里还顾得上孔孟的话，连忙脚下生风地向着倒地的女学生跑去。
而此时晕倒的女学生身边已经呼啦一下就围过去了不少路过的行人，他们看着倒在地上的人，议论纷纷，却没有一个人打算上前伸出援手。
孔孟正说着自己的雄心壮志，结果没等到顾行歌的赞扬不说，反而看到她直接撒丫子跑了，这让孔孟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还是宗烨推了他一把，他才发现前面出事儿了。
而等到孔孟跟着宗烨和李约翰钻进人群时，顾行歌已经到了女学生身边，正准备抱起昏迷的女学生。
“快来帮忙！”顾行歌看到赶来的宗烨后，便想也没想地开口喊道。
因为刚一抱起女学生，顾行歌就发现了不对——她流了很多血，需要尽快地进行救治！
宗烨闻言没有任何犹豫，上前帮抱着女学生的顾行歌挥开人群，开辟出一条通道，快速地跑了出去，只留下地上的一滩鲜红的血迹。
“这是啥子情况哦，咋流了这么多血哟。”路人对着地上的血迹指指点点。
“能是咋了？”一个满脸横肉的大姐闻声嘲讽地开口，“娃儿掉了噻。”
一旁的大妈也满脸不屑地啐了一声，“学生仔，小小年纪不学好。”
“这爹妈的脸面可往哪里摆哦。”旁边有老头附和道。
人群中的李约翰和孔孟听着周围一人一句的耻笑嘲讽，心里头有些茫然。
这里这么多人，竟然没有一个关心女学生身体的，反而都在嫌弃嘲笑她。
然而气愤不过的两人，却顾不得为女学生说话，反而又费劲吧啦地钻出了人群，朝着宗烨和顾行歌的方向追了过去。
而他们离开后，围观的路人竟然也有一部分跟了上去，显然是准备要继续看热闹了。
顾行歌不知道自己的身后跟了一大群人，她只是焦急地抱着女学生向医院跑去。
当时第一个发现女学生晕倒的人就是顾行歌，因此她也是第一个跑到女学生身边的人。
而当她发现女学生下身不停地在流血时，心里十分慌乱，顾不得多想，就在一众路人围上来时，抱起女学生冲出了人群，准备去找医院救治她。
但在顾行歌的印象里，这附近并没有什么医院。
好在这里离警署不远，顾行歌急中生智，记起了警署附近有着一家私人诊所，而诊所里的医生是从国外留洋回来的，据说医术很是不错，于是她便抱着女学生直奔那间诊所而去。
“大夫，快来救人！”跑进诊所后，顾行歌发丝凌乱，身上带着一片片血迹，满头汗水地大喊道。
一个穿着白大褂带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听到声音走了出来，神色颇为严肃地让顾行歌将女学生放到了病床上。
女学生身下流出的血迹很快就染红了雪白的病床，让本来严肃以对的大夫，神色慢慢地为难起来。
他看着病床上的女学生，又看了看一旁的宗烨和顾行歌，摇了摇头，“你们还是换家诊所吧。”
顾行歌本以为到了诊所，女学生就有救了，但结果却让她很是失望。
听到大夫的话，喘息急促的顾行歌胸膛起伏的愈发严重，“为什么？你不能救她吗？”
顾行歌看着面前那个一脸为难的医生，压抑着愤怒说道。
“她这个情况是要动手术的，”医生皱着眉头，“她家人又不在，我不能自作主张啊。”
就在两人说话间，宗烨赶了过来，随后李约翰和孔孟，以及准备看热闹的路人也渐渐围了上来。
顾行歌没有理会诊所门口越来越多的人，凌厉的目光只牢牢地盯在医生身上。
“有什么责任我来承担，”顾行歌上前两步一把揪住了医生的衣领，眼眶都急得有些发红，“你现在只要救她就行了！”
挣开顾行歌的手，医生一边整理着衣领，一边没好气儿地说道：“你说得轻巧，看她这个年纪就知道是未婚先孕，这种事情最麻烦了，手术有风险不说，家里人要来找麻烦，你能管得了？”
说着他还打量了一番顾行歌，语气里带着几分劝告道：“我看你和她也没什么关系，就别在这里掺和了，小心好人做不成，反而惹得一身骚。”
“你可是个医生！”顾行歌闻言大怒，伸手将医生拽到病床边，大声呵道，“你怎么能见死不救！”
“医生又不是神，”医生却毫不怕她，语气生硬道，“现在流言满天飞，城里都在传不检点的女人会遭天罚，会被女鬼报复。万一我救了她被老天还是女鬼的记住，连我一起罚了，怎么办？你负责？”
顾行歌没想到这个留洋归来的医生，竟然是这样一个保守又迷信的人，忍不住气急地道，“你要是不救她，我现在就让你付出代价！”
说着顾行歌挥起拳头，就要冲着大夫打下去，只是刚刚扬拳，就被宗烨拦了下来。
宗烨一直担心地看着顾行歌，见她动手后连忙上前两步拦住她的动作后，又将她护在身后，警惕地注视着医生，生怕他伤到顾行歌。
“哎哟，你这个姑娘家怎么还想打人哦，”方才嘲讽女学生的大妈皱着眉头批评道，“本来就是这个学生仔不要脸面，你怪人家医生做啥子哦。”
“就是啊，她自己不检点，出事儿了也是活该，”那个满脸横肉的大姐也跟着说着风凉话道，“你发什么烂好心噻。”
“小姑娘长得倒是挺漂亮，就是没什么脑子。”一个中年男人看着顾行歌摇了摇头，“还敢打人，也就是人家医生脾气好，不和你计较。”
他旁边另外一个男人，仗着躲在人群里不好分辨是谁在说话，嘿嘿贼笑了两声，“说不准是认识的呢，都是一样的人，怕自己哪天也大了肚子没人管呗。呸，都不是什么好货色！”
听着围观群众的纷纷议论，本就气急的顾行歌更是怒火中烧，推开拦在身前的宗烨，对着诊所门口那群看热闹的路人，大声说道，“你们还有没有人性？人命关天的事情，到了你们嘴里竟然只关心她检点与否？”
目光一一扫过那些说话的人，顾行歌义愤填膺地沉声说道：“时代早就不一样了，现在不再是以前那个讲究三从四德贞节牌坊的旧世界了！如今人和人之间是平等的！女人也是这个社会的一份子，她们可以劳作，可以赚钱，有能力为自己赢来自由，她们有支配自己身体的权利！”
“男人婚前沾花惹草是风流，而女人未婚先孕就是不检点，这公平吗？这符合如今社会的平等之说吗？同样都是人，仅仅因为性别不同，就要分出来一个上下尊卑吗？”顾行歌字正腔圆，连珠炮似的输出着自己的观点。
“女人，从来都不比男人差，男人能做的，女人同样能做，甚至能做到更好！”顾行歌目光凌厉，灼灼生辉，一字一顿地说，“所以，扔掉过去套在女人身上的枷锁吧，现在的女人是自由的！”
顾行歌说着又一一看过医生和人群中说话的几人，却没有在他们的神色里看到任何悔意，于是她嗤声一笑。
“你们是不是觉得不检点的女人就要受到天罚？”扫视着周围的人，顾行歌呵呵冷笑一声，“别说这些都是无稽之谈！就算真的有，那就来罚我吧！”
话音一落，顾行歌想都没想，便猛地伸手将一旁的宗烨拽到自己身前，而后垫脚吻了上去。
两唇相接的一刹那，诊所门口围观的路人倏地一静，全都惊愕地睁大了双眼愣在了原地，几息后，才如水入油锅一般，忽得一下响起一片哗然！
看着吻在一起的两个人，门口的路人有的嫌弃地捂眼，有的则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地起着哄，各种声音杂乱地交织在一起，传入诊所内。
然而这一切声音在宗烨耳里，却仿佛被屏蔽了一般，完全没有听到。
他只睁大了眼睛，定定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熟悉的面孔，眼睛眨也不眨，一脸的懵然无措，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顾行歌一时激动强吻了宗烨，待她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后，猛地松开手后退了两步，耳根一片通红，目光也游移着不敢去看愣在原地的宗烨。
对面而立的两个人相对无言，而其他人也都被顾行歌这突如其来的一吻震慑到了。直到李约翰最先反应过来，推着孔孟走到了医生跟前，拿出自己警署的证件拍了过去，“不说没用的了，你现在赶紧救人，不然吊销你诊所的执业资格！”
看到警员证，医生一懵，但仍旧有些迟疑，争辩着不想救人，“你是警署探长又有什么用啊？到时候我的诊所被人找麻烦，你们能管吗？要是再出点啥事儿，风言风语满城议论，我这诊所还开不开了？”
“你怕被议论？那你要是还不救人，我就拍下这一幕，放到报纸上，让全城的人都知道你见死不救！”医生的话音一落，还不等李约翰几人开口，一个举着相机的男人便穿过人群，走进诊所冷声说道。
顾行歌等人闻声看去，只见是不知从何处得到了消息的顾月白赶了过来。
“没错，我可是记者，”听到顾月白的话，一旁的孔孟也反应过来，“你要是还不救人，我就让你上报！让你身败名裂！”
听了几人的话，医生这回终于怕了。
怯怯地看着诊所里的这几个明显不好惹的人，有警员有记者，他要是依旧不救人，只怕以后真的会被报复。如此想着，医生认命般地叹了口气，随后不情不愿地推着女学生的病床进了手术室。
而门口聚集的路人，也都被李约翰和孔孟打发着离开了诊所。
直到这时，几个人才消停地坐下休息了一会。
收回看向手术室的目光，顾行歌叹了口气，转过身却看到宗烨坐在诊所大门边的角落里，距离手术室的位置远远的，整个人都躲在阴影之中的样子。
明明诊所并不大，即使一头一尾相隔的距离也很近，但隔着一众人看到宗烨的场景，让顾行歌心里有些空落落的，不知为何有了一种失落的感觉。
动了动腿脚，顾行歌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向宗烨走过去，而是就近坐在了手术室旁的椅子上，等待着手术的结束。
众人坐在诊所大堂，等待着女学生的手术结果，直到暮色四合，医生才疲惫的走出手术室。
“孩子没保住，但大人没事儿了，休养一段时间就可以了。”
听到医生的话，众人提着的心都落了地。
最开始顾行歌想救的也只是女学生而已，所以当得知女学生没有事情后，顾行歌就激动地挥了挥拳？
总算一番努力没有白费！
天色已然不早，众人知道了结果够，便准备离开诊所。
顾行歌放下了对女学生的担心后，便又想起了之前冲动之下吻了宗烨的事情，心慌意乱中，却又隐隐有些期待。
于是顾行歌下意识地向着宗烨的位置走了两步，然而还不等她开口，宗烨就猛地起身向诊所外走去，“我还有事儿，先走了。”
打了声招呼，宗烨快速地离开了诊所，速度快到让顾行歌都有些措手不及。
“宗……”轻轻地一声唤还没有彻底出口，便被顾行歌收了回去，
看着空无一人的诊所大门口，顾行歌愣了愣，心情低落不已。
***
月上中天，诊所附近的一家小酒馆尚在营业，但酒馆中却只有一桌还有着客人。
宗烨独身一人坐在桌前，正在无声地自斟自饮，他面前的桌子上放着几壶空了的酒壶，四个小菜却一口都没动。
顾月白走进酒馆，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宗烨？”顾月白站在门口稍愣了一瞬，才提步走了进去。
听到声音，微醺的宗烨转头看过去，见是顾月白，心里头有些不是滋味，但还是出声打了个招呼。“顾导。”
下意识瞥了一眼顾月白身后，没有见到其他人的身影，宗烨顿了顿，而后又看向顾月白问道：“你怎么会来这儿？”
顾月白耸了耸肩道，“我之前听行歌说过这家酒馆不错，今晚没事儿所以就想着过来喝一杯。”
宗烨听到行歌两个字端着酒杯的手僵了僵，而后垂下眸字，一时无言。
“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喝闷酒！”顾月白在宗烨对面坐下，笑了笑，调侃道，“为情所困？”
宗烨端着酒杯的手一顿，没有应声，只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并不在意宗烨的沉默，顾月白毫不见外地取了一只酒杯，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感慨地道，“我们倒是同病相怜啊。”
一仰而进，顾月白看着手里的空酒杯，没有去看宗烨，“青梅第一次主动亲近我时，我激动得一晚上没有睡觉，觉得自己终于看到了希望。但同时我又很怕，怕她只是无心之举，并不是因为喜欢我才亲近我……”
顾月白仿佛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交浅言深，说着抬头看向宗烨，苦笑一声，“你应该懂我的感受吧。”
“你呢？”顾月白又问，“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她的。”
没有明说她是谁，但宗烨和顾月白却都心知肚明。
宗烨听到顾月白的话，又仰头喝了一杯酒，没有回答他的话。半晌后，才缓缓开口，“我给你讲一个很久以前的故事吧。”
醇香的酒气中，宗烨目光虚望着酒馆外的星空，声音极低地讲述道，“那还是很多年前的事情，当时的我，突然遭逢了一桩大变故，整个人浑浑噩噩，就如同一滩烂泥一般，差点死在街上。”
当时宗烨的确抱着想死的心，他不知道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人生那么苦，死了就是解脱。
但就在他濒死之际，却有一束光照亮了他。
“有一个路过的小姑娘，没有嫌弃我，蹲在我面前，笑容灿烂地递给我一块蜜饯。”
宗烨说着目露怀念，整个人都柔和了下来，仿佛月光一般，虽然清冷，但却温柔。
“蜜饯很甜，她笑得更甜。”
一块蜜饯，一个笑容，温暖了宗烨当时冷寂的一颗心，让他知道这个世上还有人在意他，即使是素不相识的路人。
“因为她，我有了活下去的勇气……”
顾月白听了宗烨的话捏紧了手里的酒杯，顿了顿后又垂眸询问：“那个小姑娘是她？”
宗烨颔首。
在顾行歌说出自己十一二岁时曾来过庆城时，宗烨就知道那个给了他第二次生命的小姑娘就是她。
但宗烨却不敢当面和顾行歌说一声谢谢，因为他并不想让顾行歌知道他就是曾经那个瘫在街角，烂泥一样的人。
“原来如此，”顾月白看着宗烨的神色，叹了口气，“我明白你的心情……”
然而话还没说话，顾月白就突然站起身看向酒馆门外，神色凌厉。
片刻后，在宗烨疑问的目光中，顾月白侧身对着他，语调沉沉，“外面有人偷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