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高远悠悠地开口：“我没想到，沈萱竟然是个人贩子。”
谁都没有想到。
原本只是追查杀害沈萱的凶手，没想到竟牵扯出那样一个穷凶极恶的犯罪组织。但比起严春萍和张志波这种歹徒、暴民，三人最错愕的还是沈萱在其中的身份。她明明已经拥有了美满的家庭，明明已经是渊海大学前途无量的物理老师，可是为什么到最后，她竟然选择走向了那样的境地？那两个只提供了基因的人对沈萱来说，真的就那么重要吗？重要到离家出走，重要到宁愿和养育自己成才成人的养父母决裂！
想起沈萱那张空相框，岳怜安面色有了一抹伤感。
最后还是赵飞宇先打破沉寂，抚掌说：“也没什么不好理解的，三岁看老，从小就干欺负人的事儿，长大成了犯罪分子不足为奇。”
“这点我倒是同意。”高远似笑非笑，但脸色已经慢慢变了，“我每次在路上看到背着大字报寻亲的人，都会觉得他们可怜！可是现在，我们却必须要为这个始作俑者寻找正义，那那些孩子和父母的正义又在哪儿呢？”
赵飞宇似乎没想到高远会说这样的话，他盯住面前的人片刻，最后干笑了两声：“一码归一码，她做错了事情法律会惩罚，但绝不该被其他人主观地处决了性命。”
高远脸色冷淡，但语气已经软了下来，“说到底，都是可怜人罢了。”
从始至终，岳怜安都没有搭过话，只是侧着头看那条渐行渐远的垃圾船消失在视线里，像是在沉思什么。
赵飞宇这时候又开口：“不过我以为她会拿钱去孝敬麻将馆的金老板娘，没想到孝敬亲妈去了，真不知道该说她孝顺还是不孝顺。”
岳怜安从栏杆上跳下来，像是有意无意在给沈萱辩解，“她大概也不想走到这一步来的。”
赵飞宇冷哼一声，“她有想过自己的养父母有多伤心吗？养了十几年的闺女，转头抵不过那两个畜生几句煽动和怂恿。”
高远顿了一下说：“说到这个，之前你们叫我打听金老板娘的事情，我这里其实也有了点眉目。”
赵飞宇脱口问：“什么？”
岳怜安却没什么反应，很现实的开口：“我们已经知道沈萱那些钱的去处，金老板娘那边还能提供额外的线索吗？”
“金老板娘和沈萱有私交，能不能提供额外的线索我不能保证，因为这需要你们自己来判断。”高远迟疑了一会儿，还是看向了岳怜安，“金老板娘她说，希望你亲自去见她。”
岳怜安盯了高远半晌，最后说：“我知道了。”
岳怜安二人跟随高远前往一处别墅区。
这个别墅区远离繁杂的市中心，建造在偏僻的郊区中。正是因为偏僻，所以环境宜人、私密性极好。这里是绝对的富人区，很多企业家都住在这附近一带。赵飞宇看到周围连绵不绝的豪华汽车，心想光是地上就如此了，他们这地下车库还得存着什么样的好车啊！
高远显然不是第一次来了。
阿姨开门以后看见是高远，连忙招呼道：“你先坐，我去叫太太下来。”
高远点了点头，领着岳怜安和赵飞宇进门，然后伸手往左边一指，“客厅在那儿。”
赵飞宇进门就开始左顾右盼。
这栋别墅很贵，装修更贵。那些来自意大利的名贵家具岳怜安和高远不认得，赵飞宇可认得。抬头看见头顶那超高的吊顶和价格不菲的水晶吊灯，他忍不住咂嘴：“这金老板娘可真是够有钱的啊！”
高远说：“金老板娘主要是做木材生意的，她那会儿盘麻将馆纯粹是喜欢。”
岳怜安注意到客厅展示柜里面的奖牌，她走过去看了个仔细——渊海一中第三十二届校运会初中组女子五千米长跑第一名。
“金老板娘有个女儿？”
赵飞宇的话音刚落，一个穿着校服外套的少女“噔噔”跑下楼来，站在他和岳怜安面前来回打量好几遍，最后盯住岳怜安问：“你是警察？”
岳怜安微微点了下头。
那少女眨了眨眼睛，马上又问岳怜安：“我也想当警察，怎么才能当警察？”
高远原本站在岳怜安身后，听到少女的话愣了一下，随即也看向了岳怜安。
岳怜安回答：“考试。”
那少女撇了撇嘴，眼珠子一转，“我妈说沈老师死了。”没等岳怜安他们说话，她又惋惜地开口：“沈老师还是教得很好的，我在班里排名上升了二十名。”
赵飞宇觉得少女话说得怪怪的，半天才反应过来她不是在惋惜人死了，而是在惋惜以后没有这么好的老师教她了。
高远略微介绍了一下少女，“她叫思思，是金老板娘的女儿，沈萱是她的家教。”
这时候，楼梯处又出来了脚步声。四人侧目，看见一个面容姣好、穿着真丝家居服的女人踩着拖鞋走下了楼。她声音有几分婉转燕尔，对少女说：“好了思思，看够了就回去写作业吧。”
金老板娘本名金巧薇，十二年前丈夫死后开始全盘接手木材厂的生意，花了两年时间终于把原本岌岌可危的厂子给保了下来，而后便是一帆风顺。
程思思吐了吐舌头，然后又“噔噔”跑上了楼。
“随便坐。”金老板娘转头吩咐阿姨，“泡点儿茶来，让我想想……就用老陈新送来的那饼大佛龙井吧。”
说完，金老板娘打量起岳怜安和赵飞宇。
岳怜安并不知道面前这个人要见自己的用意，但她也不屑猜测，只是直问道：“是你把李虎介绍给沈萱的？”
金老板娘没想到这女警察这么耿直。她点头笑说：“虎哥至今还在怪我呢，说我给他介绍的人死了，害他里外里损失了两百多万。”
金老板娘当然不知道，那两百多万里还包括了那天他们三人大闹夜总会损失的全部酒钱。
金老板娘眼底露出几分嘲讽，“不过虎哥要是脑袋足够灵光，也该知道这段时间最好老实点儿，别那么张扬——对吧岳警官？”
赵飞宇受不了金老板娘看谁都那么暧昧的眼神，连忙插话：“听说你和沈萱有比较深的接触？”
金老板娘似乎思考了一下，语调变得有几分轻佻，“算不上比较深吧，你知道像沈老师这样有社会地位的人出现在麻将馆里，是很奇怪的。”
金老板娘丧夫之后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不会看人是假的。沈萱一看就不是自己的客人，可以说根本不是为了赌钱来的。不过即使不知道她走进自己麻将馆是什么目的，但金老板娘还是很愿意结识沈萱这样的人。
金老板娘笑吟吟地，“沈老师应该是在附近办什么事儿才路过我的店吧，那天我刚好在店里，是我主动找她攀谈的，虎哥也是我主动引荐的。”
赵飞宇讶然，“原来都是你主动的？”
金老板娘觉得这一切理所当然，她点头道：“我喜欢这个姑娘，年轻、有学识，待人接物也落落大方，我没读过什么书，对她这样的知识分子自然是很有好感的，思思的数理化太差了，只有体育还好点儿，让我很伤脑筋呢，所以我就请沈老师到家里给思思辅导功课，让思思好好跟她学学。”
赵飞宇忍不住心中腹诽：这怎么学？学不好数理化不及格，学得好不是死就是进号子。
金老板娘看起来有些疑惑，“不过后来她还是每个星期往那边跑，每次也都不怎么上桌玩，只是看。”
沈萱完全是奔着幼儿园去的，认识她金老板娘和虎哥完全是意外收获罢了。
岳怜安听了半晌，总算是开口：“你有见过沈萱有什么反常的举动吗？”
这时候阿姨把茶水送了上来。金老板娘拿起茶杯的时候似乎陷入了沉思，“你说反常？”
其实沈萱身上太多反常的事情了，金老板娘一时间不知道要从哪里说起。
岳怜安看向她，干脆地说：“你可以把每一件你觉得奇怪的事情说出来。”
这个女警察倒是很耐心。金老板娘这样想着，不由温婉地笑了笑，果然开始从头说起。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至少四十分钟。
当赵飞宇听金老板娘说到，沈萱有一天涂了一个显黑的口红，他终于忍不住心中暗骂：这女人也太能说了！
然而他转过头，看见岳怜安和高远像是在听什么生动的课，竟然一副听到入迷的模样。岳怜安不时还配合地问：“然后呢？”
“哦对了，我还想起一件事情来。”金老板娘喝完茶杯中最后一口茶，“你们知道我这地方偏僻，沈老师没有代步车，我寻摸着叫司机去接送，可是她每次都拒绝。有好几回，我看见沈老师一个人走一多公里路上别墅区外面打车，这太可怕了。”
赵飞宇不以为意，沈萱的反侦察能力他们是见识过的。
金老板娘自然不知道他们的心思，只是继续说：“不过我觉得那不是沈老师打的车，因为我每次看见的都是同一辆车，好像、好像是一辆白色捷达。”
岳怜安心细如发，随即问道：“确定同一辆车？”
金老板娘确实太久没有唠过那么多嗑了，她发现岳怜安对这个故事似乎很感兴趣，于是也说得很仔细，“确定，我还是很有印象的。开车来接沈老师的是同一个人，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之前我以为那是她爸爸或者是专门雇的司机，后来和她闲聊偶然问起这件事儿来，沈老师说她碰巧约到了同一个网约车司机而已，不是什么认识的人，不过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沈老师上那辆白色捷达了，都只是坐普通的出租车。”
三人意外地沉默了，现场的气氛竟多了一丝凝重。
赵飞宇试探地问道：“你还记得那四十多岁的男人长什么样子吗？”
金老板娘当时自然不会想到这是重要的事，所以根本是不记得的。她努力回忆了半天，最后忸怩地说了一句：“就是个路人，我实在记不住长相。”
线索大概就是这么多了。听到这里，高远和赵飞宇恨不得马上抬屁股走人。但金老板娘还在说话，二人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打断为好。
正当他们如坐针毡的时候，岳怜安忽然站起了身来，直截了当地开口：“我们要走了。”
金老板娘哭笑不得，虽然还意犹未尽，但总不能不让人家走。于是她马上说：“那我叫司机来送送你们。”
没想到岳怜安走到大门口的时候，回头看向了金老板娘，“你为什么要见我？”
金老板娘愣了一下，然后妩媚地笑了笑说：“思思说想当警察，我听高远说他认识一个很厉害的女警察，所以想请你来给她树个榜样。”
听罢，高远和赵飞宇都不约而同地看向岳怜安。
岳怜安却是看了金老板娘片刻，最后面无表情地开口：“你才是她的榜样，所以更要奉公守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