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小看高远的表情有点古怪,忍不住说:“到底打听这花姐干什么?难不成你也想要个儿子?”
高万志恰好这时推着电动车走出闸门,听到发小最后那句话,脸色竟登时难看异常。他转头瞥了二人一眼,径直走了。
高远看出师父有点生气,朝自己发小啧道:“别乱说了。”
发小是听说过高万志年轻时候的事儿的,自然有些怕他。看着高万志走远,发小吞了吞口水。
高远又问:“那二姨最后不会是买了个孩子吧?”
发小点了点头,“是啊,花了十几万。”
听罢,高远说道:“把手机给我。”
“干嘛?”虽然这么问,发小还是直接从裤口袋里摸出了手机,然后递给高远。
“给你一个为社会创造价值的机会。”说着,高远在他拨号键界面上从谏如流地按下三个数字。
从审讯室出来,医院打来电话说张志波醒了。
其实严春萍和张志波二人已经通过不在场证明排除掉了杀人嫌疑,但岳怜安和赵飞宇都很清楚沈萱的死和他们脱不了干系。
赵飞宇微叹口气,转头对自己的搭档说:“走吧,找张志波聊聊去。”
他勉强半靠在床上,身上插着各种管子,脸色惨白得厉害,看起来仍旧是奄奄一息。
大概是被病痛折磨了漫长一段日子,张志波看起来比严春萍要看开许多。
看见岳怜安和赵飞宇二人,他目光浅浅的,声音轻得像是一下能散在风里,“问吧,我现在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岳怜安在病房里来回踱步,心思好像根本没在张志波身上。赵飞宇有些无奈地开口:“你自己交代吧。”
张志波无声地笑了笑,“小妮死了,我估摸着你们迟早要找过来。我曾经劝过春萍不要去打扰她,但春萍不听我的,她说凭什么小妮现在能活得那么好?难道活该儿子躺在医院等死吗?小妮身为姐姐,就应该拼尽一切救自己的弟弟。”
赵飞宇从张志波口中听到这些,还觉得他尚有一丝人性。他咂巴了一下嘴说:“你和你儿子的医药费都是沈萱出的吧?”
张志波咳嗽了一声,“没错,她加入了我们以后生意确实好了很多,但对我和我儿子的病来说,还是九牛一毛,所以她去借了钱。”
岳怜安听罢,走到窗边的时候往张志波身上看了一眼。赵飞宇也愣了一下,“你知道她借了高利贷。”
“她又不是还不起。”
听了这话,赵飞宇心中暗骂刚才看走了眼。很快,他和岳怜安又听见张志波说:“不光是钱,小妮在生意上做得比我们要好得多,以前我和春萍要全省奔波,她来了以后,我们就只做线上联络买家这一环,偶尔会帮她做一些收尾工作。除非必要,她让我们最好只待在工业园里,避免被条子抓住马脚。”
说到这里,张志波又笑了笑,发出和严春萍近乎一致的褒奖,“她做事真的很好、很利索!”
赵飞宇那刻只觉得无比恶心。然而岳怜安只是淡淡地看向张志波,只是问出那句话来,“你知道沈萱是怎么死的,对吗?”
张志波的嘴巴下意识张大了一些,他目光变得有几分呆滞,但却一句话没有说。
岳怜安站在窗边,声音有些冷,“你抛弃过她一次,难道还要抛弃她第二次?”
严春萍第一次怀孕的时候,张志波已经快四十了。张志波可以说是老来得子,全家都很高兴,说他们张家终于有后了。
然而天不遂张家的愿,落地的是个女娃娃。张志波僵在卫生所的走廊上,死活不肯去接护士手里的孩子。
护士早见惯了张志波这种人,冷笑一声:“自己孩子都不要了?”
严春萍得知生的是个女儿,在产房里已经哭得撕心裂肺,闹得没有一个大夫和护士想去管她。那天晚上听着自己婆娘的哭声,张志波抽了很多的烟。
张志波调整好情绪,走进病房看自己媳妇儿。
严春萍是剖腹产,伤口还隐隐作痛。她躺在床上抿着嘴没说话,孩子放在旁边,一眼都没去看。张志波笑说:“毕竟是咱们自己的亲生,大不了以后再生一个就是了。”
听到张志波的话,严春萍忍不住又红了眼睛,“我嫁进你们家五年,好不容易才有这么个孩子,回去咱妈知道是个女娃娃,又要说多少难听的话?说你们老张家花了那么多钱娶我,却连个带把儿的都生不出来!”
张志波听了严春萍的话也是心烦意乱,也忍不住发了脾气,“那你说怎么办?谁叫你这肚皮不争气?”
后来回了村子,张母得知严春萍生的是个闺女,果然当场破口大骂:“老娘花了那么多钱娶你回来,你生的这是个什么东西?咱家一分钱都不会用来养这赔钱货的!什么?你还是剖腹产?你也真他娘是赔钱货!我儿倒八辈子血霉娶了你这么个玩意儿。”
后来张母说要把孩子丢到山里去喂野狗,张志波愣了愣说:“这不行!小妮是我亲闺女。”
张母冷冷瞥他:“你和春萍再生一个,这个小妮你别费那工夫了。要么丢山里喂狗,要么扔路边上,命好她也就早投胎了!”
后来张志波死活不肯,是严春萍一声不吭抱起孩子走出了院子。
“小妮,怪只怪你命不好,下辈子别找我当妈了。”说着,严春萍把闺女放在路边,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张志波忍不住捂了捂胸口,忽然觉得心脏又有些疼得厉害。他的气息似乎又微弱了几分,嘴唇抖了抖说:“当她说出要退出的话来,就注定是要死的,没人能帮她。”
岳怜安敏锐地问道:“她要退出?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张志波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回答:“一个月前吧。”
赵飞宇那一刻烦躁极了,恨不得上前去拔他的管子,“你能不能说清楚了!到底是谁要她死?”
张志波只是又侧头看向岳怜安,语气已经没有起伏,“她已经死了,但是我儿子得活着。”
然后,张志波便无论如何不肯开口了。
走出病房后,赵飞宇去找护士,岳怜安看见走廊里有个饮料贩卖机,便打算去买水。
矿泉水从机器里叮铃哐啷地滚落下来,她掀开塑料板,从出货口把矿泉水捡了出来。
岳怜安咕咚咕咚喝了半瓶,余光中看见赵飞宇正皱着眉和护士说话。她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手中的水瓶,然后又转头面向了贩卖机。
赵飞宇没想到有生之年会喝到岳怜安买的水,他虽然有些讶异,但还是笑着接过说:“谢了。”
拧开瓶盖,赵飞宇又叹了口气道:“线索又断了。”
“至少知道,沈萱确实是被人灭口的——”岳怜安顿了顿,“看来她比想象中的还要核心。”
这也意味着他们可能正面对着一个势力浩大的犯罪组织,一旦社会影响扩大,省局也会派人下来。
赵飞宇也感觉到了形势严峻。和严春萍两口子接触下来,他已经发现了端倪,“做了拐卖人口这么歹毒的勾当,竟然还是连药都买不起,想必大头根本没落到他们手里。”
两人沉默的工夫,岳怜安接到了高远的短信:“岳警官,有空吗?”
他们最后约在一座跨河的小桥上见面。
高远看见坐在桥头栏杆上的岳怜安和赵飞宇,心中莫名有些触动。他迈快了两步路,把手里的老冰棒递给他们,笑说:“头一次看见你们这么愁。”
岳怜安接过老冰棒没说话,赵飞宇则是拆开包装纸,咬下了一大口冰,“还好。”
赵飞宇没有和高远透露太多,只是简略地说了一下他们的发现,毕竟他还清楚面前这个人不是警察。
高远思索片刻,看起来似乎有些无奈,“没想到追查了那么多天,能用的线索只有这么一些,还有可能在关键的地方中断掉,这实在是太煎熬了。”
赵飞宇嘴巴里甜滋滋的,听了高远的话,他大剌剌地开口:“你说的是这个理,但是我们在搜索和排查的时候,根本不知道这些线索到底有没有用,只能一条一条排查,一条一条分析。你可以说这种方式效率很低,但这已经是刑侦工作当中非常有用的办法了。”
说到这里,赵飞宇斜睨了一眼旁边的岳怜安,“当然,有时候基于逻辑的判断也很重要,如果不是坚持追查沈萱那一百二十万的去向,恐怕真的查不到严春萍身上,找到凶手也是难过登天了。”
高远听了这些话,转头发现岳怜安的神情一如往常,并没有因为案件进展至此而有过多的情绪波澜。他忽然意识到这个女警察,比他想象中的能量还要更大。
半晌后,高远收回自己的视线,然后慢慢开口:“我打听到了花姐。”
高远把发小的话说了一遍,问道:“沈萱会不会就是主谋,毕竟你说那个叫严什么的女人也得听她的。”
岳怜安的声音没有起伏波澜,“沈萱的话语权是更高话语权的人授予的,不是听她的人授予的。”
说罢,岳怜安朝高远看去,“打举报电话的就是你发小?”
高远笑了笑,也不推让,直接坦白地说:“是,我叫他打的。”
“到时候那个二姨一定会被请去协助调查的。”赵飞宇吃完了老冰棒,正好看见桥下面行过一条垃圾船,于是顺手把小木棍扔到了那上面去。他又听见高远说:“我发小说去送孩子的是个男的,只收现金,给了张收据就走了。”
赵飞宇挑了下眉,“应该不可能是张志波,他都病成那样了。”
岳怜安侧头盯着垃圾船走远,神情从容平静,“张志波说过,他们现在只做线上联络买家这一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