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建华愣了愣,脱口问:“是我,你认识我?”
岳怜安没有多说,只是拿出白色捷达的照片,递到了高建华的跟前,“渊F8301D,是你的车吗?”
高建华不明所以,但忍不住站了起来,“是我的车,怎么了?”
高建华身后站了一个穿着文化衫的中年男人。他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同伴遇上了麻烦,于是悄声走出了保安亭。
吉普车上的两人都没有留意,赵飞宇也只是盯着高建华问话:“你上个星期在哪儿啊?”
高建华愣了一下,“你们是谁?”
赵飞宇咂道:“我们是警察,你直接说你上个星期干什么去就行了。”
高建华那完好无损的半边脸白了又白,“我、我一直在上班。”
岳怜安不动声色地看他,“有人能给你证明吗?”
高建华连忙说:“我们队长能!”他说完又小心翼翼地问二人,“两位警察,我是不是闯什么祸了?”
听到这里,岳怜安心头有些触动,抿了抿嘴没有说话。赵飞宇则是干笑了一声,“你别紧张,我们就随便问问,你那捷达什么时候买的?一直是你开吗?”
高建华掰着指头算了算,“车是我结婚的时候买的……那时候我脸还没这样,家里厂房烧了以后,我就开着它跑了一段时间跑网约车,后来就来这儿当保安了……车子现在给我弟开了。”
岳怜安问道:“你弟现在在什么地方?”
“他就是我弟……哎,人呢?”高建华转身刚想伸手指认,却发现身后的人不见了。
三人还没反应过来,突然听见停车场深处传来一声尖锐的急刹。
岳怜安和赵飞宇闻声侧头,看见一辆白色捷达漂移出现在行车道上,然后朝道闸猛冲而来。
停车场入口被赵飞宇的吉普堵住了,而出口那根年久失修的起落杆,被那白色捷达给直接撞破。
高建华那瞬间面如土色,惊慌失措地冲出保安亭,“建斌?高建斌你要去哪儿?回来!”
赵飞宇不可思议,“高建斌?那人是你弟弟?”
高建华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已经意识到高建斌“闯祸”了。他悲怒交加,声音都在发抖,“是我弟弟,他是我弟弟!他……他不是故意的……”
明明他什么都不知道,却下意识地说出了这样的话。
下一瞬,白色捷达已经撞出了停车场,朝涟江方向飞驰而去。
岳怜安当即道:“快追。”
这哪儿还要岳怜安提醒,赵飞宇已经猛打方向盘往外倒车。
岳怜安迅速按下报警器,洪亮短促的警笛瞬间响彻路口。她伸手点开车内的对讲机,面不改色道:“五俩呼叫,涟江东路四号巡区发现嫌疑人,请求支队增援。”
赵飞宇油门踩尽,在宽阔的马路上一路超车,却还笑得出声来,“小岳,这可能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听你呼叫增援。”
岳怜安目视前方五十米处的白色捷达,神情坦然自若地吐出三字:“少废话。”
“你就坐好吧,给你看看什么叫车技!”
赵飞宇把那辆白色捷达咬得很死。但对方明显是拼尽命去逃的,一副要逃到天涯海角的决绝。高建斌在机动车道上擦着正常行驶的车辆而过,狂奔呼啸着,全然不顾别车的死活。
耳畔接连传来车刺耳的急刹,伴随着地动山摇的警笛,整个涟江东路已经是鸡飞狗跳的境地了。
赵飞宇倒是没有吹嘘,他的车技可以称得上是神乎其神,否则也不会在过去半年里就撞烂了五六个车头大灯。赵飞宇就这么把吉普开出了坦克的架势,眼看车头即将贴平白色捷达的屁股,他冷静决然地撞了上去!
高建斌是在仓皇而逃的路上。
捷达车内热得如同蒸炉一般,发动机发出了“嗡嗡”的声响,让原本就不知所措的高建斌越发崩溃,他握住方向盘的双手在颤抖,就这么一路奔到了涟江的边上。
“别哭了!再哭弄死你!”他歇斯底里喊出这句话,又对自己喃喃道,“不能被抓着,不能被抓着!”
这样想着,高建斌狠狠咬了咬牙,不顾刹车片已经发出凄厉的弹响,脚踩死了油门!
前面即将要上横桥,正前方已经没有路了,终点是横桥边沿的一道银色护栏。
高建斌想要打摆转上快速道,却忽然发现刹车不灵了。
这时候,他听见周围响起了更多的警车鸣笛声,像是汹涌的潮水把他彻底淹没。
刹那之间,高建斌的脑子一片空白,像是丧失了所有思考能力。看着仪表盘压向了尽头的数字,高建斌松开了方向盘。
一秒钟后安全气囊弹出,高建斌重重撞在了上面。
然而让赵飞宇意外的是,那白色捷达不仅没停,反而失控地继续往前开!
赵飞宇急踩刹车,还没反应过来,只见前面的驾驶座车门在疾行中被打开,一个人从上面扑了下来。赵飞宇瞠目结舌,哆嗦着说:“这人……这人是不要命了?”
高建斌弃车脱逃,自然顾不上自己的车撞去何方。
因为惯性,高建斌在桥中央连滚十几圈后才停下。他仿佛是铁打的,片刻后竟然踉跄地爬了起来,又朝旁边的快速道跑去。
“不好了。”
岳怜安心中腾起异样,解开安全带后跳下了车,拔腿就朝高建斌的方向追。
高建斌已经头破血流,摇摇晃晃地翻过了快速道的围栏。他余光中看到越来越多的警车在周遭停下,心里只剩下逃走这件事情来,“不能被抓着,不能被抓着……”
他的精神似乎有些恍惚了,就这么手脚并用地爬进快速道,然后朝马路中间头也不回地发足狂奔。
快速道上的车速基本保持在每小时一百到一百二十公里之间,一辆原本正常驾驶的蓝色商务别克,正在途经他们!
砰!
变故发生得太快了,岳怜安来不及做任何事,甚至是来不及反应,眼睁睁地看着疾驰中的别克车击中了他。
高建斌被撞飞出至少五十米,时间好像在这一刻凝固住了。岳怜安呼吸似乎也停滞了,她目睹高建斌的身体,最后如同一块破碎的布零落在现场。而后传来嘶鸣的刹车声和轮胎对抗惯性的震颤,又哪里能挽回一切。
“小岳!”赵飞宇下车去追,站在岳怜安身后二十米处也是愕然,“小岳……”
身后是此起彼伏的洪亮短促的警笛声,可是岳怜安却觉得世界前所未有的寂静。
这个人,为什么要赌上性命的逃跑?
岳怜安的脑袋空荡荡的,她看着面前血淋淋的画面,身体不自觉地也有些发抖。
陆续有交警和刑侦支队的同事越过岳怜安,开始在快速道上拉出警戒线,并指挥其他车辆绕行。
白学真和王朕来得也很快,他们上了桥,赶忙去查看涟江上的状况。刚才白色捷达在剧烈的撞击之下,终究撞破了护栏,然后飞进江面。
高远回到修车行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和高万志说话,他们只是做着各自的事。下午他替一位老主顾修好发动机,然后承诺给他送到小区附近去。
他自然不会想到在途经涟江东路的时候,会目击如此严重的事故。
当时高远先是听到了振聋发聩的警报鸣笛,随即看到那辆熟悉的吉普从身边呼啸而过。他愣了一下,然后毫不犹豫地一脚踩油门追了过去。
吉普在追白色捷达。
他们找到白色捷达了?高远握住方向盘的手微微有些出汗,他不敢松懈,只是不停地紧赶着他们。
最后,高远听见“咣当”一声和还有接二连三的数声急刹,脚下不由地也松开了油门。
高远把老主顾的车停靠在路边,然后徒步朝声音发源的地方走去。
他发现那辆白色捷达不见了,桥上银色护栏被撞得扭曲,早成了残垣废铁。旁边一辆警车上下来了几个警察,高远还认出其中两个是他在孝慈福利院门口见过的,他们现在正朝护栏奔去。
高远不知道捷达车主跑上了快速道,以为人和车都掉进了涟江里,所以他穿过人仰马翻的涟江东路,跑到了江边。高远看见那几个警察沿着阶梯走到桥墩下,准备等打捞船只过来。
高远皱着眉左顾右盼,想要寻找岳怜安的身影。
然而他的寻找,蓦地被桥下两个警察的吼叫声打断——
“完蛋了,车里有个孩子!”
“救援队呢?救援队!”
高远的注意力一下被重新吸引到了江上。那辆白色捷达半浮在江面,正以极快的速度在下沉!
涟江并不是条大江,平时只行一些游船和小型货船,但它水流量仍然不容小觑,桥下江面的宽度也有两百米。而且正值渊市夏季,涟江也已经进入了汛期。
救援队还在路上,完全救不了这近水,在场所有人的脸都白了。
白学真当机立断,掉头去桥墩底下取救生船。
很快高远也不用再找岳怜安了,因为那个女人在十秒之后闯进了他的视线。
岳怜安的马尾因为狂奔而逐渐松散,高远看见她沿着银色护栏跑下阶梯,然后在岸边飞速脱掉了自己的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