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怜安调二姨笔录的时候，赵飞宇跷着二郎腿坐在她的旁边。赵飞宇觉得有点困倦，无意识地拖长尾音问她：“那个——小岳啊，石家乐公布孩子信息了吧？有人过来认领吗？”
岳怜安眼睛眨都没眨，手上鼠标的滚轴飞快，“还在等消息。”
答案实在不出所料。赵飞宇叹了一口气，然后拆一颗话梅丢进嘴巴里，“直接找那孩子吧，趁那孩子现在还记得自己亲爸妈。”
赵飞宇话音落下，岳怜安眼睛里的黯然一闪而过。
是啊，趁那孩子现在还记得。
岳怜安被抱走的时候年纪太小了，那些幼年时期的记忆轻浅模糊，最后都会随着年岁增长而离她远去。
岳怜安忽然想起王浩轩在病房里问她：“其他小朋友都能回家吗？”
岳怜安那时候有些茫然，她自己也不知道还有多少孩子像王浩轩一样，被捆住手脚等着买家来挑选，也不知道还有多少孩子被迫离开亲生父母，不得不去喊陌生人爸爸妈妈？那些罪大恶极的人贩子毁掉了孩子、毁掉了失去孩子的家庭，也加速毁掉了沈萱和沈家。
救他们，就是救曾经的自己。
岳怜安知道自己一定会继续查下去。
她转头看向赵飞宇，一字一句地说：“我们，一定要抓到那个人。”抓到那个藏在沈萱、藏在严春萍夫妇和高建斌身后的那个人。
二人调看完二姨的笔录，还是有不少的收获。
有大部分内容，和高远告诉他们的那些消息别无二致，唯一有出入的是二姨买孩子的钱是三十四万，而不是高远发小听到的十几万。
只是在警察的压力下，二姨把当初那一切叙述得更完整、更详细了些。
通过这份笔录，岳怜安已经确定，给二姨来送孩子的男人是高建斌无疑。但赵飞宇想通过找趁孩子还记事去问话的愿望落空了——因为那孩子只有九个月大，刚会爬罢了。
赵飞宇眼看这条线索作废，把话梅核吐了出来，双手一摆，“得了，现在只能指望王浩轩了，可惜那孩子精神状态也不好，不能催也不能急，办这案子可真难啊！”
提起王浩轩，岳怜安思索了一会儿，然后掏出手机来打给崔雪。
电话那头很快接通了电话，崔雪声音听起来很柔和，只是有些迟疑，“小岳警官……怎么了？”
岳怜安开口：“浩轩他怎么样了？高烧退了吗？”
崔雪笑说：“不烧了，精神也比上午的时候好很多，现在正陪我看电视呢。”
岳怜安这才注意到电话那头果然有嘈杂的声响，他们大概是在看电视剧，似乎是演到什么高潮部分了，几个男女角色吵得颇为厉害。
岳怜安还要再说些什么，忽然听见话筒里传来王浩轩的声音。
王浩轩的嘴巴里，囫囵蹦出了几个字，“花姐！花姐！”
崔雪哈哈笑了笑，转头柔声对儿子说：“那是陆曼妮，不是什么花姐。”
岳怜安愣了一下，问：“陆曼妮是谁？”
听到岳怜安的问话，坐在旁边的赵飞宇挑眉回答：“陆曼妮？那是最近很火的一个民国谍战剧的女主角，最近这电视剧特别的火，我妈也一直追着看呢……”
岳怜安说：“民国，那些女演员都穿着旗袍。”
岳怜安很快又听见王浩轩开口：“花姐，她们是花姐！”
那一刻，岳怜安只觉得心跳得厉害，她握住手机的手竟也微微出了些汗来。
“浩轩，电视剧里没有花姐……”
崔雪正在耐心纠正，却马上被岳怜安打断了话：“崔雪，你问问浩轩是在哪里听说的花姐？”
崔雪听出了岳怜安语气中的严肃，也莫名生出几分紧张。她咬了咬嘴唇，低头去问身边的儿子：“浩轩，小岳警官想知道你是在哪里听说的花姐？”
不知道过了多久，岳怜安终于听见电话那头传来回复，“浩轩说，是那个叔叔这么叫的，他叫花姐去图书室。”
挂了电话以后，岳怜安蓦地站起身来，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图书室，图书室！”
赵飞宇发现岳怜安似乎有些乱了阵脚，不由也焦虑了起来。他抓了抓头发，“王浩轩那小屁孩！竟然还憋了这么重要的线索？”
岳怜安走到白板跟前，拿起了一支红色马克笔，抬手在上面写下“图书室”三个大字。
高建斌叫沈萱去图书室做什么呢？岳怜安盯住面前的三个字，又在旁边依次写下两个词：碰头，交易。
岳怜安皱了下眉，抿唇开口：“可是，为什么非要是图书室……”
赵飞宇也从椅子上起身，然后走到岳怜安身边。他用手指重重地点了点“图书室”的字样，说道：“小岳，渊市上下有近百个图书室，你是打算挨个找吗？而且时间过去那么久，该消失的痕迹肯定都消失了。”
岳怜安何尝不知道这一点，此刻她凝住白板，沉声道：“我们得去了才知道。”
赵飞宇又拆了一颗话梅来吃，“走街串巷还找高远那小子合适，不过那小子读过书吗？知道图书室的大门朝哪儿开？”
岳怜安却放下手中的马克笔后，闷着头往外走。她有些心不在焉，“你去联系他，我得再想想。”
但走到办公室门口的时候，岳怜安又回头问赵飞宇：“严春萍的儿子在找了吗？”
赵飞宇点头，“石家乐和小白已经在跟进那件事情了。”
看着岳怜安单薄又寂寥的背影消失在办公室，赵飞宇揉了揉因为吃了好几颗话梅而发酸的腮帮子，心底不由也生出几分怅然若失来。
高远去买烟的时候路过了糕点铺，看见有新出炉的绿豆饼，准备买两盒带回去给高万志吃。
没想到这中间还有个小插曲——其中有一盒绿豆饼没包装好，高远还没拿稳就掉地上了。糕点铺的孙老板连说几句不好意思，赶忙又给高远装了一盒。
高远走出糕点铺，正看见岳怜安和赵飞宇在往修车行的方向走。
“岳警官！”
真是巧了。高远笑着叫住二人，也是隐隐担心他们再往那边走，会被高万志看见。他不想惹高万志不高兴，但也太想太想和岳怜安、赵飞宇一起去查案了。
其实高远很清楚自己的身份。
有时候赵飞宇对案件的关键信息有意模糊，不肯透露太多，他都能理解这其中缘故，毕竟这是他们工作性质使然。何况说到底，他高远只是个线人，负责提供线索，不负责其他。
赵飞宇还是决定去修车头大灯，所以二人来找高远的这段路，是步行过来的。赵飞宇看见高远，还高兴自己省了两步路，他“嘿”了一声，“正好，组织正在找你。”
高远晃了晃手中的盒子，“我先把绿豆饼拿给我师父，这东西凉了就不好吃了，你们……在这里等我。”
赵飞宇不疑有他，摆手说：“去吧。”
岳怜安没有搭话，心里还在想图书室的事情。她抬头，看见糕点铺旁边立了一块渊市地图牌子，于是径自走过去看。
高远从修车行出来，看见岳怜安和赵飞宇在研究地图，不由问道：“你们这是准备找什么？”
岳怜安头也没回，“图书室。”
高远有些讶异，下意识地重复岳怜安的话：“图书室？”
赵飞宇扬了扬手里卷成一卷的图书室册子，“渊市有九十四间图书室，要排查出和沈萱有关的你猜猜有多难？这不就来看看，你这儿能有什么路子吗？”
“读书的时候倒是和图书室打过交道，后来几乎没有了。”高远思考了一下，“但找一个可疑的图书室并不难，我们可以先用排除法。”
高远的目光也落在了那块地图上，然后上手挨个地名去戳，“我印象中渊市的图书室，确实有八九十家，首先排除二十多家在学校附近和学区小区附近的，那些都是热门的图书室，我猜测沈萱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一定会避免到这些地方来。”
“这样只剩下了七十多家。”赵飞宇表示认可地点了点头，也加入了戳地图的行列，“然后可以再排除掉在半年内倒闭的十二家，你们看，这里前俩星期还又倒闭一个……”
赵飞宇的手指刚戳到前俩星期倒闭的那家的时候，岳怜安一下抓住他的手臂。她语气僵硬地问道：“这是前两个星期倒闭的？”
“对——”赵飞宇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迅速铺开那被自己卷得皱巴巴的册子，开始扫图书室的名字、规模和经营状况。
五分钟后，赵飞宇舔了舔嘴唇，慢慢朝岳怜安开口：“叫必成！那图书室叫必成图书室。”
确认了必成图书室的位置后，岳怜安发现这地址就在两个红绿灯后的那条老商街里。
那条老商街的两排商铺基本都是两层小楼的结构，一层是位于一个小高台上面，需要步行走上七八节台阶，才能走到各个商铺门口。
三人在这老商街上，找了半天才找到必成图书馆的位置。那块竖着“必成图书室”立牌被人翻了个面，如果不是特意来找，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这儿是个图书室。如今这间图书室的卷帘门紧闭，和旁边堆满了货物的小超市的门口形成了鲜明对比。
岳怜安仔细打量图书室的门帘，低头看到卷帘门落锁的积灰程度，心不由沉了沉，“关了有些时候了。”
高远问：“这得怎么进去？”
岳怜安侧头，注意到隔壁小超市的门口上，贴了一些奥特曼和公主卡纸，里面还混了一张被贴得歪歪扭扭比的半张A4纸，上面写着：旺铺出租。旺铺出租的底下，是手写的十一位数的手机号码。
岳怜安的眼睛眨了眨，对高远开口：“找个人来开门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