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傅卿时养的金丝雀,所有人都以为他爱惨了我。
可得知我妈死了那天,傅卿时很开心。
「死了好,反正活着也只会拖累你。」
「今天玩点刺激的,庆祝你脱离苦海。」
我给了他一耳光,「够刺激吗?」
1
我妈去世这天,医院打来电话。
可我却并未像预想当中的那样悲伤,只是怔怔地站在街边,盯着远处的一朵云团发呆。
甚至在赶往医院途中,路过每天都要光顾的那家馄饨店时,还想着要不要给我妈带饭。
直到拿着餐盒走出这家店,我才顿住脚步,愣愣地抬起头,反应过来——
我妈死了。
死在了抗癌的第七年。
将馄饨丢进垃圾桶,我又继续朝着医院走去。
看着浑身干瘪的她和往常一样躺在病床上,我挤了半天,也没掉下一滴眼泪。
还真应了那句,久病床前无孝子。
替她感觉到不值。
替这个穷尽半生,独自将我这个不孝女拉扯大的她,感到不值。
她这一生太苦了。
苦到,哪怕我加再多的糖,也救不回来。
葬礼办得十分简陋,全程就只有我一个人。
我没什么亲朋好友,世上唯一的亲人就是我妈。
她也没好到哪去。
但即便如此,也还是要办的。
2
回到别墅时,主卧正亮着灯。
听到噼里啪啦作响的键盘,我就知道是傅卿时来了。
以往,他很少来的。
我不玩游戏。
不知道他是不是游戏打输了,砸碎了键盘,骂了一句「草」,就摘掉耳机朝我吻了过来。
「明天给你买新的。」
他吻得很用力,有些不满地问:「你是不是瘦了?」
见我不吭声,他便继续。
而我全程都在盯着天花板发呆,木讷得像是一具人偶。
「今天怎么回事?配合度怎么这么差?」
他长出一口气,朝我身侧倒了下去,抬眼看了看我:「不想我?」
我抿了抿嘴唇,闭上了眼睛,「我妈死了。」
「死了好,反正活着也只会拖累你。」
空气一瞬间好像凝固了。
「嗯,我去洗澡。」
我无力扯着嘴角,起身去了洗手间。
氤氲的水汽将我包裹,我想起了刚刚下意识的那句「嗯」,狠狠甩了自己一个耳光。
不知道什么时候倚上门框的傅卿时,愣了愣。
他轻笑着晃了晃手上的电话。
尽管屏幕晃得我有些睁不开眼,但我还是看到了「正在通话中」这几个字。
他问我,「要不要让她过来一起?」
「就当是庆祝你脱离苦海。」
「玩点刺激的。」
3
我下意识给了傅卿时一耳光。
巴掌扇出去时,连我也跟着愣在了原地。
这七年来,作为被他养在外面的金丝雀,我一直都是言听计从。
哪怕知道,和我扮演着同样角色的人,还有很多,我也从不作闹,更不会像现在这样对他大打出手。
傅卿时哼笑了一声,嘬了嘬牙花,啐出一口血。
「江厌。」
他挂断了电话,轻轻扫过嘴唇上的一点血渍,朝我勾起嘴角。
「你就这么喜欢我?」
我被他问得呼吸一滞。
抬眼,朝着他被水雾打湿的眸子看去。
喜欢吗?
曾几何时,我的确喜欢过傅卿时。
我以为他也是喜欢我的。
在他可以毫不避讳地在家人面前提及我时,在他玩腻了身边的女人,然后像丢垃圾一样丢掉,直至最后只剩下我时。
哪怕是他身边的朋友都挤兑他说,「你当真是爱惨了江厌。」
傅卿时也没有否认,只是把玩着酒杯,一脸玩味地盯着我看。
那样子,还真像是有几分爱我。
那会儿,我傻傻地以为自己在他心里到底是和别人不同的。
我仰望过那道曾救赎过我的月光。
可月亮终归是月亮。
一旦奔我而来,就不是月亮了。
当晚,他并没有责难我。
只是当着我的面,将一个又一个的女人拉进黑名单。
留在我这里过了夜。
我本应该感到高兴的。
可却有一个声音,不停地在我耳边回荡。
那是我的声音。
她说,「你可真贱啊。」
本能的反胃,让我冲进洗手间里,吐了整整一夜。
走回卧室时,天已经蒙蒙亮了。
傅卿时睡得很熟。
我还记得他曾经说过,只有在我这,他才能睡得踏实。
长而微卷的头发,遮住了他半张脸。
一半的白人血统,让他原本就不俗的五官,此刻,正带着几分妖孽感。
我也曾花了很长的时间思考过,自己喜欢傅卿时,到底是不是因为那天。
因无力承担高昂的医药费,我带着妈妈走上天台,而他将我和妈妈救了下来。
最终得出的结论告诉我,不论是他的外在、出身、地位,还是那常人所不及的阅历,都深深吸引着我。
哪怕没有当初的救赎,只是遇见,大概率我也还是会爱上看似优秀的他。
可如今,我却不想再爱了。
4
早上。
傅卿时一边喝我煲的粥,一边连着打出了好几个电话。
自打我认识他的时候开始,他就一直这么忙。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会吃上一口我做的早餐,再匆匆离开,哪怕就只有一口。
挂断电话后,他有些烦躁地拨了拨头发,点开了一条语音消息。
一个声音好听的女人在和他撒娇:「晚上有空吗?陪我逛街好不好?」
愣神的间隙,我被热汤烫到了手。
傅卿时看到后皱了皱眉,扯过我的手指放进嘴里,含糊不清地回:「晚上再说。」
「怎么这么笨?」他皱了皱眉。
随后,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趣事,朝我笑笑。
「知道她是谁吗?」
我抿着嘴唇,摇了摇头。
他撇撇嘴,眼里带着几分惊讶,「你不是挺爱看她演的电视剧?」
是方瑾柔,最近红到发紫的小花。
上次陪我看电视剧的时候,傅卿时就说迟早要把她追到手。
没想到,都不出一个月,就被他追到了。
「你要是想要签名的话。」
「到时候,我介绍你们认识。」
5
傅卿时向来说到做到。
这天,我正在家里无聊地摆弄着,我妈生前最喜欢的插花。
房门便被人敲响。
我还正好奇是谁来找我,就看到傅卿时站在门外,笑着朝我勾手。
和他一同出现在院子里的,还有一个女人。
尽管此时,女人正戴着墨镜,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我也一眼就能认出,她就是方瑾柔。
她实在是太红了。
红到,哪里都是她的照片。
想认不出都难。
她似乎是被傅卿时强行带来的,依偎在傅卿时怀里的她,看向我的眼中满是不耐烦。
但却还要看在傅卿时的面子上,同我打起招呼。
「你就是江厌?」
「卿时说你很爱看我出演的电视剧。」
她朝我伸出一只手,「感谢你的喜欢。」
她人长得好看不说,就连手也格外纤细。
感慨之余,我却并不想伸手去握,只是怔怔地点点头。
方瑾柔见状,有些尴尬地把手收回,回头望向傅卿时。
她带着几分俏皮问:「她是哑巴吗?」
「厌厌就是有些怕生。」傅卿时收拢了几分笑意。
这句话,倒是把方瑾柔给逗笑了。
她将一只脚踏进客厅,咂咂嘴吐槽道:「怎么跟个小孩儿似的?」
忽然,她把脸凑到我跟前,翻过来调过去地看,「别不是未成年吧?」
「长得可是有点显老。」又是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干嘛哭丧着一张脸?跟死了妈似的。」
我被她这句话听得一愣,心里像是有火在烧。
但我不想把场面闹得太难看,只能攥紧着拳头,抬眼看向傅卿时。
好在傅卿时没有再任由她胡闹下去,带着方瑾柔,朝着二楼的客房走去。
临关门前,傅卿时都还露出脑袋,打趣似的问我:「要不要一起?」
可话音刚落,他就被方瑾柔揪着耳朵拽了回去。
等到方瑾柔擦着头发再次找上我时。
我正漫不经心地将落地窗前的花盆,一个个转向朝阳的方向。
我妈说过,这花就像人一样,总要迎着光亮,才好有盼头。
「江厌,我听说过你。」
方瑾柔来到我的身前站定,脸上还带着笑。
「别人都说,你陪在傅卿时的身边最久。」
「说傅卿时当真是爱惨了你。」
「可我倒是不觉得。」
她带着一脸的得意。
模样像极了小时候,抢走我玩具的幼儿园同桌。
「可不是任谁飞上枝头都能变凤凰的。」
「识趣的话,就趁早滚远点。」
我不是没有想过要离开。
可离开,就要收拾东西,还要找一间出租屋。
现在是临近年关,房子也不是很好找。
而且冬天很冷的。
万一找不到,我害怕自己会挨冻。
这些事情,光是想想,就足以让我感到窒息。
照顾我妈的这七年,我耗光了所有的力气。
如果真的要开,起码要等到春天。
春天暖和,房子也好找。
见我不搭话,方瑾柔似乎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伸手便朝着我推来。
我被她推了一个趔趄,窗台上的一盆花,被我撞翻了。
手被划出了一道口子,鲜血汩汩地往外淌。
但我好像并不觉得疼。
直到傅卿时听到声音赶过来,方瑾柔像是受到惊吓的小猫,缩进他怀里。
我这才觉得好痛。
我把伤口伸给傅卿时看,「痛。」
傅卿时也被眼前的景象给吓了一跳。
就在他准备上前的时候,方瑾柔因为晕血昏了过去。
他便急急忙忙地将方瑾柔抱回了客房。
只留我一人,呆愣愣地坐在地上。
「你可真贱啊。」
那个声音,又开始在我耳边响起。
这次我听到好多声音。
有我的,也有我妈的,有方瑾柔的,有傅卿时的。
还有儿时欺负过我的同桌。
嘈杂的声音吵得脑袋混浆浆的。
我又冲进洗手间,抱着马桶干呕起来。
但我吐不出,哪怕我扣着嗓子眼也吐不出。
胃里被搅得翻江倒海,难受极了。
6
傅卿时似乎很中意方瑾柔。
和她在我这里一连住了三天。
这放在以往,是不太常见的。
两人走时,都还手挽着手。
可才刚走到门口,方瑾柔就突然又不走了。
她目光睥睨地朝着我这边看来,就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样。
伸手指着客厅里的插花,和傅卿时撒起娇,「我想要。」
「不行!」我几乎是惊叫着挡在她的面前。
「这已经是我母亲给我留下唯一的念想了。」
我一边抹着眼泪,一边不住地摇头。
「可人总归是要朝前看不是吗?」傅卿时皱了皱眉。
他叫我别闹。
还说过几天,会帮我把整个院子都种满花,以此作为补偿。
在傅卿时的纵容下,方瑾柔还是找人把这些插花带走了。
至于带不走的,也全都在争抢下被砸摔得稀巴烂。
看着遍地的狼藉,席卷而来的恐惧仿佛就要把我吞没。
没了那些插花,别墅突然变得很大。
我只能小心地缩在原地,生怕自己一不留神,就跌进那不曾存在的深渊。
这种感觉就像是被人溺进了大海,找不到方向,也无法呼吸。
哪怕我拼命地想要自救,却也无能为力。
什么也抓不住,怎么也挣不脱。
最终,我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家门。
逃出了那,好似血盆大口一般的房间。
惊慌失措的我,甚至忘了穿鞋。
赤脚踩在雪地上,感受着冰冷的寒意一点点将我裹挟。
脚下很凉,脚趾也被冻得生疼。
但很快,也便没了知觉。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跑了多远的路。
直到,迎面跑来的男人,将我拦下。
我茫然地抬起头。
男人身后的冬日暖阳显得尤为刺眼。
好半天,我才认出这人是季宴礼。
一些早已被我遗忘在角落碎片,在这一刻被人拾起,逐渐在我的脑海中,拼凑出一个画面。
那是大二那年的一个冬天。
时间,应该和现在差不多。
我和我妈,正在市中心的某条小巷里,卖着对联和年画。
只听路边的小贩,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城管来了。」
我们就急匆匆地开始收起了摊位。
当时,我妈的身体就已经有些不适,手脚也变得不太利索。
眼看着城管就要朝着我们这边追来。
我心里十分慌乱。
这些东西,都是我妈花大价钱进回来的。
要是被抓到的话,我们的这个年,可能就过不成了。
就在这时,一个少年冲了过来。
他的手脚十分麻利。
没几下就将对联和年画收好了,背着沉甸甸的包袱,带我们逃离了那里。
他就是季宴礼,我的大学同学。
事后,作为感谢。
我在家附近的苍蝇馆子,请他吃了一碗馄饨。
但仅仅是一碗馄饨,他也吃得十分开心。
当晚,他还带着我去冻着厚厚冰层的江面上放了烟花。
伴着烟花的炸响,璀璨的星河,倒映在他的眼里。
他说他喜欢我。
大学的这两年来,他曾不止一次地说他喜欢我。
可我依旧是没有答应他。
我觉得当时的我,不配得到他的爱。
只会是他的拖累。
那晚过后,季宴礼的眼中就添上了某种怅然。
这种怅然直到大学毕业,也不曾消融。
甚至就连现在,他看向我的眼神中,也都是和当初一样。
「冷吗?」他解下了自己的围脖,裹在了我的脚上。
尽管很冷,但我还是固执地摇了摇头。
7
季宴礼带着我去买了鞋子。
还请我吃了一碗馄饨。
地点,就是当年的那家苍蝇小馆。
只不过,老板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个老板,都不知道换了几轮。
期间,他没有说过一句话。
只是托着下巴,静静地坐在我对面,看着我把馄饨吃得一干二净。
那样子,就像是在缅怀着什么。
直到连馄饨汤都喝光,我的身子这才算是暖和过来。
如获新生的我,颓然瘫倒在座位上。
半天,我才反应过来什么,抬眼看向季宴礼。
动了动嘴唇。
「你请我吃馄饨,我也没什么好回请你的。」
「请你睡觉好不好?」
季宴礼被我的话弄得一愣。
眉头皱紧又舒展。
反复几次过后。
他这才对着我摇摇头,吐出了两个字,「不好。」
但他还是被我生拉硬拽的,来到了路边的一家小旅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