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慌乱地移开他的身体,狼狈地爬下床时,打翻了床边的烛火,
火势顺着床幔蔓延开来,我忍着身体的疼痛,拍打着火苗。
不想火势失控了,就如我脑子里紧绷的弦断了,反复回荡着那一句话。
「宋朝若,杀人是要偿命的」
我瘫软在地上,任由着火势包围,也许这样就能早日见到阿娘了。
阿娘,阿娘的骨灰还在地底下深埋着,我如何见到她。
这个念头像是求生的最后一抹信号,将我从悬溺中打捞起。
我忍着疼痛,用茶水沾湿衣襟,捂着口鼻,匍匐着爬出阁楼后。
看着一根根房柱倒塌,宋朝时永远留在了那。
我曾经想过用一百种方法报复他们,却没有想过当双手沾满血时,
自己内心的恐慌与害怕流露得如此明显。
兴许有一天我要为此偿命,至少今天还不行,我的阿娘还没回家。
19
我骑上宋朝时留下的马匹,从郊区到京都兜转,却不敢回府。
直至体力不支,我从马背上摔了下来,依稀听见耳旁人言。
「大人,此女子身上有血渍。」
再醒来,我以为自己会在牢狱里,没想到司马徒端着药碗坐在床前。
我一看衣裙,没有任何的脏兮和血渍,显然已经被处理过了。
昨晚遇上的是司马徒的人马,那他更加不可能轻易放过我才对。
「昨晚,到底发生了何事?」
「如大人所见,我策马劳累,摔落而伤。」
「你身上瘀青众多,却没有破伤之处,为何衣裙破烂沾满血渍?」
昨夜的屈辱涌上心头,我怨恨他这副风轻云淡的模样。
「不是大人意料中的事吗?」
「宋朝时干的?他人呢?」
「他死了,大人你递的刀不是吗?」
他明明知道我与宋家的恩怨,宋朝时不是宋家独子,他明明知道一切,可是他还是让宋朝时把我带走了。
他沉沉地望了望我,便离开了。
后来京城没有人再提及宋朝时这个名字,仿佛这个人一夜蒸发了。
甚至郊外的火灾也无人知晓,我才知道是司马徒暗中安排了一切。
爹爹官升至三品,对外只字不提,我才知道司马家许了他何等好处,毕竟宋朝时并非他亲生儿子,若不是为了宋家名誉,爹爹怎么会忍受替人养儿的耻辱。
听闻林小娘一夜疯癫了,日日夜夜喊着我的儿子去哪里,爹爹只好把她安置在府中,差人看管。
我在司马徒家中伤愈后,他差人通知爹爹来接人。
爹爹像是捡着宝般,对我嘘寒问暖,仿佛我便是他此生最爱的掌上明珠。
「小心点,小心点,别摔了我家朝若」
我不知他因为失去了林小娘母子,独留我一根苗,还是为了谄媚讨好司马徒。
可惜无论因为哪样,迟来的父爱总是比草贱的。
直至车马临行,司马徒不顾旁人目光,掀开帘子上了轿子。
我不知他所意,拽着衣袖里的火烟花直冒汗,那是我从他房间偷来的。
他眼眸暗而深,藏着留恋,藏着纠结,藏着懊悔。
直至那双眸子离我鼻翼只有分寸远,他喑哑启唇。
「我为你铺好了一切,往后别再走老路了,重新开始吧。」
他转身得干脆,帘子落下时便再无风起。
我抬手抚脸才发现脸颊的清泪,为何要哭啊。
兴许是因为他背弃了自己的信仰,为我这个杀人犯铺设一条活路。
兴许是此生再无机会见面了,相怨不如相忘地惜别。
20
诚如司马徒所言,他为我铺设好了一切。
爹爹对我宠爱像是迟到了十年,事事以我为主。
我成为了宋府真正的嫡长女,府中人人都夸赞爱戴。
爹爹还将管事权交给我,他说宋府迟早都是我的,我早些学习才好。
我不知他晚来醒悟自己对亲生女儿的亏欠,还是司马徒许了他好处。
我平生未曾感受过的父爱如此真切,仿佛只要我往前看,一切唾手可得。
甚至连阿娘也托梦给我,她说:
「朝若听话,好好为自己活一次。」
可是阿娘啊,您的一条命,我十年被凌辱的时光,
并非一朝虚伪的荣宠就能尽数清除的。
如今的我,已经不记得不恨是何种滋味了。
下人来禀,林小娘病犯了,我知道时候到了。
我到偏殿看她时,她正瘫软在地上大口喘气,满身大汗。
听人说,宋朝时死后,她便开始疯癫不以已,爹爹可怜她留在府中养着。
她败了后万念俱灰,食起了火烟花,想来有些时日了。
东西是我供的,甚至让人扣下了消息,爹爹并不知情。
当我看到她时,那双阴狠的眸子与往日并无两样。
「宋朝若,你把朝时弄去哪里了,等我儿子回来。」
我几乎是面无表情地回答他。
「他死了,爹爹都不许他入族谱,自然你死后也只能按家仆的身份打发出去。」
她像是失去了理智,龇着牙往我方向来,可惜火烟花抽干了她的躯壳,
她只能捉住我的衣角残喘着说不出话。
我想该送她一程了,我从将火烟花从腰间拿出,点燃那抹星芒。
她急不可耐地吸入烟火,脸部逐渐放松下来,仿佛临死前的最后欢愉。
如此美妙的表情,最爱她的爹爹如何能错过呢。
所以我着人替她好好打扮了一番,她吸食火烟花后媚态潮红,一举一动颇有风情。
我不禁抬起她的下巴,这些年来的保养仍让她风韵犹存。
爹爹虽是痛恨她的欺瞒,但到底对她有情,不舍逐出宋府。
既然如此,我便乐于成人之美。
那夜,我到爹爹的书房中回禀小娘的状况,给了爹爹台阶下,他自然放下面子去看她。
当小娘看到爹爹时,两眼氤氲着雾气,欲说还休的模样,我想没有男人能拒绝。
青楼的手段,她熟得不能再熟,她也想趁此机会拿捏爹爹的心。
可惜,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早就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
小娘匍匐在爹爹的怀中,我悄悄掩上了门,遣散了下人。
那夜滂沱大雨,雷电交加,像极了阿难产而亡的夜晚。
后半夜贴身丫鬟来禀,偏殿有动静了。
我到偏房时推开了虚掩着的门,只见爹爹双手慌乱地拖着林小娘的尸体。
「爹爹,发生了何事?」
爹爹像是触了鬼般弹跳起来,捂住我的嘴,关上了门。
昏暗的灯光下,小娘脖子上的印着红色的掌印,这着实出乎我的意料。
我几乎是神情阴暗地吐露出每一个字。
「爹爹,你杀人了。」
他捂着我的嘴,口齿不清地哭诉着,自己是无心之失,
从前两个人比这更激烈的事都做过,这一次也不知为何突然就没了气息。
我压住心中的兴奋,只有我知道小娘为什么会死,火烟花早就抽干了她的生气。
爹爹嘴里不停地呢喃着他只有我了之类的话,我紧握爹爹的手,缓缓说道:
「爹爹,埋到西厢去,那地处偏僻。」
爹爹像是失了魂的木偶,麻木地点着头后,拖拽着小娘的尸体,在狂风骤雨下走向西厢。
我在月色下笑得骇人,阿娘,潮湿阴冷的地底也该她躺着试试滋味了。
那夜,我和爹爹不停地挖掘着西厢的荒土,暴雨淋过的土地松软易下手。
他慌于埋葬旧爱的尸体,我忙于寻找娘亲的骨灰罐。
21
清晨我抱着娘亲的骨灰罐,来到了大理寺门口,满身尘土地望着司马徒。
「大人,埋尸灭迹者该当何罪?」
明明他与我仅有一门之隔,我却感觉两人隔着难以跨越的鸿沟。
「按律令,罪当斩首。」
「我要揭发,科举监事宋城然涉及两门命案,买卖官职二百余起…….」
他望着我不说话的模样,有说不尽的黯然和失望。
后来他带着人到宋府,挖掘西厢荒土,找到了尸首。
我特意安排了府中家仆撞见爹爹埋尸的场景,再留下明确线索,他是何时何事见的林小娘,又是何时离开的偏房,一切的一切都是天衣无缝的,饶是铁面无私的司马徒也找不出丝毫的漏洞。他拷走了爹爹,临了却伏在我耳边道。
「宋朝若,这是你自己选的路,你不要后悔」
我强挺着精神,我知道瞒不过他,只消尸检便可知道小娘的真正死因。
听闻爹爹在牢狱中招供了一切,我暗暗沉下了虚掩的心。
但是刑法的公告迟迟未下,我知道司马徒在等我的解释。
他派人来宋府将我拷走,只说是配合官家调查。
他几乎像是看恶魔一般望着我。
说此生从未见过,像我这般没有血肉和感情的行尸走肉。
「当你一出生就没有了娘,没有了爹,十年被人奴役凌辱,被人强嫁给麻风病,受人折辱,你便知道为何我这般没有心肝,宋朝若死了,早就死了。」
我忍着泪水,笑得像个疯子。
「只要能毁了宋家,我没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十日后,宋城然于午后斩首,宋家全部抄家。
那日阳光微好,我亲手看着刽子手砍下了爹爹的脑袋。
在我心底阴暗如坟墓的宋家终于真正坍塌了,司马徒问这就是我想要的吗?
我真想告诉他,复仇后的我并不快乐,心底仿佛镂空了,只有无尽的悲哀。
我笑着望着他,当众自首我杀害了宋朝时。
「阿徒,谢谢你,但是我不欠你的了」。
我被抓回了牢狱待审,当月色洒入茅草上时,我嘴角流着鲜血。
没有人知道我服了毒,我的意识在隐隐约约地消散。
再见了司马徒,我记得你教过,杀人是需要偿命的。
唯有死了,曾经沾染过的人命才不会在日日夜夜折磨我至天亮。
谢谢你,曾为我背叛过自己的信仰,如今我想替你圆上那些偏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