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死了,我沦为庶子的玩物整整十年。
宋朝时红着眼,拂过我的发丝问道:
「姐姐,你为何不肯正眼望我一次,一次就好。」
我最后一次望着他时,将他亲手赠的玫瑰簪子,扎进了他脖颈。
后来是他小娘,再后来是宋家爹爹,我已经杀疯了。
初见时高岭之花大理寺卿司马徒,亲口告诉我杀人是要偿命的。
只是后来,他一次又一次地替我掩瞒真相。
1
满京城风语,有人说宋家小女大义灭亲,为民除害;
有人说宋家小女七杀命格,克父克母克夫克手足,是无人敢靠近的煞星。
科举监察官宋城然买卖官职二十余起,涉案金额高达千万两黄金。
牵扯两起命案主谋,杀人埋尸,恶迹斑斑,三日后斩首示众。
行刑那日我抱着娘亲的骨灰,望着刑台上的男人,笑的灿烂。
阿娘,你看到了吗?
爹爹怒喊着我的名字时,砍刀挥落,温热的血溅在我的脸颊上。
料他此生都想不到此生唯诺听话的女儿,亲手送他上了断头台。
笑着笑着眼泪便止不住落下,主事官司马徒从腰间伸出白手绢,
替我擦干了混着血迹的泪水。
「宋朝若,这便是你十年来要的公道吗?你可知杀人是要偿命的?」
快乐吗?
我终于替阿娘手刃了负心汉,除去了图谋她殷实嫁妆和宋家主母地位的林小娘,结束了霸凌欺辱我十年的宋朝时的命。
带着阿娘的骨灰离开了阴暗的地底时,我想我是快乐的。
可悠悠天地之大,宋朝若往后便只是一个虚无的名号了。
无亲无故,无所牵挂,我举起手,笑着铐上司马徒的镣铐。
「司马徒,你不是一直想升官?林小娘是我杀的,宋朝时是我杀的,你妹妹名声尽毁,也是我一手策划,抓了我,宋家的案子算是尘埃落定了。」
他眸子愠怒,铐子在我手腕拽出了道血痕。
不知是在恼怒我自寻死路,还是痛恨我毁了他妹妹的一生。
我想是后者吧。
司马徒说我是疯子,我确实早已神志不清。
宋朝若仿佛死在了过去被人凌辱的时光,死在了被仇恨撕扯的十年中。
躺在牢狱的茅草上,没有人知道我服了毒。
昏暗的月色隐隐从窗外透进来,我仿佛听见阿娘在唤我乳名。
所有的故事,仿佛重回了原点。
2
那日,嚎叫声震破了宋家祖宅的上空。
产婆大喊用力,仆人端着血水进进出出,场面混乱血腥。
直至再无声响,娘亲死在了那个朝阳初升的清晨。
古人言,这是一命换一命。
所以我叫宋朝若,凭着阿娘的怨气而活。
阿娘生前是富甲一方的秦家千金,锦衣玉食。
但是她嫁人后过得并不如意,
她是京城一等一的美人,曾说爹爹是世界上最好的男儿,
于是坚定地嫁与身无分文的穷秀才—宋城然,也就是我名义上的生父。
只是嫁人五载,未曾有孕,爹爹待她不再是温言细语。
她知书达礼,眼见开阔,却因我爹爹说想要个儿子,高龄有孕。
谁想临盆之际,阿娘于青楼捉奸在床,爹爹为了护住那妓女,
推得她从楼梯翻滚而下,难产连带着血崩,大夫问保大保小。
「保……小……」
因为我是女娃,爹爹看都没看拂袖而去,
那青楼女倒是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
阿娘死后丧期未满半年,爹爹便将青楼女迎入了门。
只因那青楼女的肚子大了,在外头名声不好。
却未管我死去阿娘的名声,甚至听了道长的虚言。
说阿娘生辰八字与小娘孩子相克,需将她的骨灰埋在难产时的偏房,
再用克制符文的红头绳绑在上头,深埋于阴湿潮冷的地底下。
我时常在梦里听阿娘哭得凄惨,她说冷得厉害。
可爹爹和林小娘却活得越来越光彩,他们拿阿娘从母家带来的嫁妆,盘置田亩生意,一时成为了京城首富。再置办荫官,用心经营,爹爹步步高升,官至吏部中侍郎,掌管科考中举事宜,深得圣上恩宠。
阿娘你说为何,恶人的日子总是越过越好的,兴许老天爷是瞎子。
2
今日是我的生辰,也是娘的忌日。
我偷偷带了祭祀品来看她,恰好被林小娘的侍女抓了个正着。
林小娘大张旗鼓地带着爹爹到西偏房,一副将我置之死地的模样。
因为宋家不允许任何人来这片禁地,更别提祭祀,
连提起阿娘名字的人,都要受三十大板家法。
我这张脸越长越像死去的阿娘,爹爹对我也逐渐上心。
所以林小娘想整死我的心,越发明显。
不知她是惧怕鬼神之说,还是怕爹爹将对阿娘的歉意转移到我身上。
或许,她更怕这宋家正房的名头这辈子都落不到她身上。
所以她厉声道:
「城郎,朝若如此不懂事,冲撞了朝时的运数,宋家香火可就断了。」
宋朝时是她为宋家诞下的独子,身份比我高贵百倍。
即便他是庶出,我是嫡出。
哪天宋朝时说要借我的命玩玩,爹爹也会眼不眨地说好。
「宋朝若,这两年是我太纵容你了。」
爹爹阴沉着脸,喊来家丁打了我三十大板。
零下几度的夜,雪花夹杂着血迹,血肉凝固成一团。
我吸了吸鼻子,抬头迎着冷风,逼回眼眶中的蓄泪。
「阿娘,你快多吃些,朝若还能挺一会呐。」
3
我不知昏迷过去了多少天,再醒来时身子冷得发抖。
宋朝时正在屋内发脾气,踢着身旁的丫头。
「会不会煎药,滚滚滚,让本少爷来。」
我第一次看金贵的宋家大少爷,亲自动手干粗活。
若是这手被烫到丁半点,这女仆不知有几条命偿。
宋朝时见我醒了,欣喜万分,端着汤药要喂我。
我反手打翻汤碗,险些烫到他,他恼羞成怒。
「宋朝若!本少爷亲手熬的汤药,给我舔干净!」
他将我的头摁在被褥上,我呛得直咳嗽。
我冷笑,这母子俩就一丘之貉,装什么泥菩萨。
我知道,宋朝时狠起来,只怕比他娘还毒上几分。
八岁那年,宋朝时在后院莲花池边放风筝,
「阿姊,帮我放风筝吗?」
我接过风筝,撕成片片碎纸,冷然地推开他,
「你娘是青楼妓女,我不是你阿姊。」
他许是听明白了,眼神里全是幽恨。
然后便躺在草地上嚎啕大哭。
林小娘闻声而来,看着爱子发红的手臂,反手将我推进了冰冷的莲花池中。
「宋朝若,你敢打朝时?你算什么东西,你就是淹死在这,都没人敢吭声!」
我隐约看到,小小年纪的宋朝时在岸上笑得阴狠。
待我快要溺毙时,他跳到池中,缠住我的手脚,将我往上提。
岸上的人急得下水捞人。
只有我听清了耳边那句。
「阿姊,我要你死便是死,要你活便是活。」
今日也一样,他还没玩够,怎么可能让我轻易死去。
他喜欢叫我阿姊,却从未把我视作长姐,而是视为猪狗。
我越抗拒疏远他,他便越是百般羞辱。
所以他端着滚烫的汤药,灌入我的喉咙。
热气烫得我喉咙生疼,喉道起了红肿的气泡,我说不出话来。
「阿姊,你为何不能待我亲近些。」
4
那日秦家祖母听闻我病得厉害,上门来探望。
「阿若,你跟祖母回去可好?咱们不在这待了。」
我摇了摇头,
「祖母,阿若还有好多事要做。」
秦家祖父是阿娘的养母,却将其视为己出。
听闻阿娘难产去世时,她一夜白了头。
见着我一面更是哭得断肠,只因我与阿娘太相像了。
可怜她不知,自己最疼爱的女儿尸首无存,骨灰盒躺在冰冷的地底下。
当年爹爹身无分文,秦父没少轻视他,却耐不住阿娘一腔情思允了亲。
所以爹爹发家以后,生意场上抢了秦家不少货,官场上更是使绊子。
秦家二老如今年迈,更不知拿什么来与爹爹斗,平日只管避着。
「祖母,可否借朝若些银两?」
「随后我就遣人送来。你爹爹不是个东西,你好生照顾自己,祖母那你随时可回。」
她将我搂于怀中,我贪恋着这抹温暖。
只是有些事,是朝若必要去做的,迟早我会带阿娘回秦家。
可惜我在这偌大的宋府,无半点势力和心腹。
幸而我这张脸越发像阿娘,我总知道如何利用爹爹的愧疚心。
我小心翼翼地苟活于世,在等待着一个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