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栖梧的嘴唇有些干燥,枯枯的,还有些微微泛白。
想来这种季节,天气也是变得越来越干燥了。这块浩瀚的土地上,没有人知道最北部和最南部倒是在哪里,没有人去过那里。不过,人们居住的范围已经很广了,北边已是到了千年冰封万里雪飘的极寒极苦之地;一眼望去,在南面,也是扩张到了很是炎热的地方了,人们居住于那里,已然不能靠农活为身,一年四季都想着如何能凉快一点。
那些都是人际罕见的地方,与这飞龙城是决然不同的。
这里是这块土地的中央地带,不冷,也不太热,温度宜人,正是居住的好地方。这可本应是人间仙境的地方,如今的田地,倒不如北冥之地了。
清芙突然很想念丽京,这是她第一次生出这种想法。身为宫中的女子,身不由己的地方太多,身后的阴谋手段让她一直提醒着自己无时不刻都要如履薄冰,不能踏错一步。清芙出来王宫的机会不多,每每出宫,都是皆大欢喜的日子,总是要到外头玩个尽兴才肯回王宫。
可是这时候,看着这飞龙城中萧瑟荒凉的景象,她却万分想念那虽然庄严窘迫、却安逸祥和的丽京了。丽京,若不是身在王宫中,应是一个绝好的都城吧。
清芙侧头看着门外下起了绵绵的淫雨,心道,这时候的丽京,应当已经要穿上棉衣了吧。再过一个月,壮丽辉煌的雁门殿、清雅别致的谢水楼,还有那每日清晨里敲响钟声的东棱台,都要覆上一层白白的大雪了。
宫殿里的丫鬟,应当已经开始忙来忙去准备过冬的煤炭了。清芙突然有些想念一直在她身边伺候着她的两个贴身小丫鬟,那时候走的时候,那两个小丫鬟还难过着呢。
想到此处,清芙莞尔一笑,是不是再过不久就可以回丽京了呢?
如今,唐栖梧的病也全然好了,飞龙城中的瘟疫也解决了。唯有等着把韩流双的身子调理好了,就可以启程了吧。他们这一路上遇到的波折实在是太多了,希望,之后的路途中不要再出现这些莫名其妙的怪事了。
不过,想到韩流双,清芙眸子暗淡了几分。
桌子上的花束有些干瘪的状态了,清芙看着有些刺眼,拿起这几朵小花丢到了窗子外。看着空荡荡的琉璃花瓶,却也没有更好受一些,心中反倒更是空荡荡起来了。
她想到韩流双,看了眼安安稳稳在床上躺着的唐栖梧,心中就这么空荡荡起来了。
回想到那日夜里,韩流双救唐栖梧的样子,她仍旧是心有余悸。
那时候,韩流双想要用海虫救治唐栖梧,遭到了她和韩巧儿的一致阻拦。这海虫是要研制出瘟疫解药的宝贝,若是只救了唐栖梧一人,那这飞龙城中的其他百姓岂不是全都要玩完?她们虽然也很担心唐栖梧会出事,但是却也没有忘记韩流双那日对他们说的话:这蛊虫不会杀人,只会让人假死。
既然是假死,若是留着药引,则以后还是有醒过来的机会。更何况,唐栖梧目前只是刚刚中了毒而已,若是再等上几日,说不定,那解药就出来了!
可是韩流双却像完全忘记了自己说过的话一般,全然不听两人的劝阻,一个劲的就要救唐栖梧。清芙和韩巧儿再说多了,她就要动手。
就在这个时候,本是在昏迷中的唐栖梧,却开口说话了。
他对韩流双说:“双儿,这海虫,还是留着救百姓,救我这个没用的大王,可惜了。”
声音很小,可在这被夜色笼罩的小屋子中,却显得格外的清晰。
清芙听了他的话,鼻子有些酸酸的,她突然觉得自己拦住韩流双救人是个错误的决定。侧头看了看韩流双,却见这本韧如芦苇的女子,竟然是泪流满面的。
韩流双把那海虫丢在一旁,捂住了脸,嚎啕大哭起来。清芙和韩巧儿看的有些怔怔的,她们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天,竟然会瞧见韩流双这个模样。这一向最沉稳、最安静、最不让人操心的人,却在她们面前不顾形象的哭成了这样,清芙看着韩流双,感觉自己的嗓子处像卡住了什么东西一般,瑟瑟的疼。
她想要说些什么,安慰韩流双,却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开口。那日唐栖梧对她说,韩流双没有答应他的爱意,清芙一度以为是不是自己的判断出了什么差错。可是现在她心中震撼,她之前还有些那摩不定韩流双对唐栖梧的感情,瞧见韩流双以泪洗面的样子,她却发现,原来这人已经爱唐栖梧爱到了骨子里了。
她这一路上看过来,两人没有太多亲密的举动,却是一同经历过一些生生死死的大事。原来在她没有瞧见的东西,那颗种子早已慢慢发了芽,长成了大树。
清芙却不知道,韩流双和唐栖梧却是一见钟情,而后一往情深。
韩流双趴在唐栖梧的身上,渐渐止住了哭声,身子却仍旧颤抖。
唐栖梧努力扯开一个笑脸,安慰道:“好啦,双儿,别哭了。等回去了,慢慢炼制解药,我等你。”他像是忘了一般,韩流双趴在他的胸前,他那努力挤出来的笑容,她看不到。
她却能听到那没有丝毫力气的声音,仿佛是唐栖梧体内的最后一丝余力,在缓缓流淌。
韩流双蓦然又坐了起来,一双眼睛已经有些肿了,显得格外的可怜。
“那你想要我怎么办?我现在只想救你。”韩流双的嗓子因为哭过有些闷闷的,说来这样一句话,摄入在场每个人心中,有着独特的诚恳和凄凉。
唐栖梧却是像再也撑不住了一样,一句话也应不出来了,只是目不转睛盯着韩流双看着,眼中尽是痛惜。韩流双和他四目对视,有些像他们第一次相遇的时候,也是两双眸子这样交汇在了一起。
他们两人的命运,确实在像这交汇在一起的目光一样,谁也离不开谁了。
没有人知道唐栖梧是用着什么样的毅力,一直把眼睛睁的,一直朝韩流双看着。他知道,自己闭上了双眼,韩流双就会更担心他,所以尽管他现在累地额头上尽是汗,他也要睁着眼睛。就算这眼皮那么重,就算总有一刻,他会完全失去知觉。
也没有人知道这天晚上,韩流双流了多少泪。蓝莲死的时候,她哭过。眼前唐栖梧躺在地上的样子,和那日蓝莲死之前的模样渐渐重合在了一起。她心中的畏惧吞噬了着她的理智,若不是还能见着那一双明亮的眸子,也许下一秒,她真的会崩溃。
清芙不知道何时韩流双何时将唐栖梧抱在了怀里,坐在地上像个石头一样,沉重无比。她知道,这地上好久没有人打扫了,甚至比那大街上的地都要脏上几分。她也记不清韩流双那天晚上抱着唐栖梧说了多少句“对不起”了,可是她心中清楚的很,这瘟疫不怪韩流双。不是她没用,是有人用心太深。
她记得的最清楚的,是她发现韩流双突然之间眼睛亮了一下,转头问她要了唐栖梧送她的那把匕首。清芙疑惑,不知道韩流双要干什么,犹犹豫豫还是将匕首给了她。什么都没有问。可是,若是时光能倒流,清芙想,她一定会问的,而且不会把匕首给韩流双。
然而,她给了。
韩流双接过匕首,一句话都没有说,朝着自己的手臂上就是狠狠的一刀。瞬时,血洒满了唐栖梧的身子。韩流双的血流的特别猛,样子狰狞极了。
清芙和韩巧儿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见到了血色一片。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两人接连尖叫了一声,不对,是三人,还有那个小男孩,一直都没有离开。
清芙忙蹲下身子,红着脸问道:“姐姐!你这是干什么!”说着就要拉过韩流双的手臂。
韩流双灵巧一躲,闷闷道:“救人!”
她的脸色已经开始白发了,可是却依旧不见有就此收手的意思。清芙看了,心中十分着急,她不能理解韩流双口中的“救人”是什么意思,她只知道,若是在这么下去,韩流双会死的!正想再次上去拉住韩流双手臂的时候,却见韩流双身后的韩巧儿手中拿着一个短木棍慢慢走了过来。
她顿时明白了是什么意思,便转移了韩流双的目光,问道:“姐姐,救什么人要用的着这么伤害自己的?你听我的话,快把血止住,包扎一下,等会就没事了。”
“不行,还差一点。”韩流双目不转睛地看着唐栖梧的脸庞。
清芙只觉得韩流双疯了,她下眼看了看唐栖梧,却也见着唐栖梧满脸的惊慌。唐栖梧拼命想要爬起来阻止韩流双,可惜他身上一点气力都没有。
“差……”韩流双这句话还没有说完,便被身后突然来了韩巧儿一棒子打晕了过去。
见状,清芙忙一把抱过韩流双,匆匆从自己袖中取出一块细长丝绸丝帕,将韩流双的伤口处包扎了起来。可是那伤口着实大了些,就这么一块小小的丝帕无论如何都包不完全。无奈,清芙只有将自己身上的衣裳撕了一大块下来,将韩流双的伤口又包裹上了一圈。
最后见那血没有再往外头渗了,才肯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