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于青萍之末,杨城今日刮起了大风,空中弥漫黄沙,撩人双眼。后山上的花被吹得凌乱,远远飘荡千里,竟闹了个杨城的漫天花雨。
唐栖梧儿时听闻杨城之景,宛若仙境,如今他身置于这花谢花飞花满天中,才算是领悟了这传言,被眼前的景色迷住了。他侧过头,刚想要和韩流双感叹几句,却瞧见韩流双那弄面的轻纱这时正被那暖风吹得扬扬欲起。这美丽的女子,丹唇外朗,皓齿内鲜,一个不留神,面上那轻盈似水的纱绢遍被风夺取,自由飘逸在天中,与那落红共舞。
等韩流双回过神来,那面纱已飞扬到了伸手抓不到的远方了。她看着这远去的纱绢,眼中的光芒变得柔和细腻,却忽视了站在一旁的唐栖梧眼中那一闪而过的真凝。
“巧儿,你说,这阵风是不是蓝莲吹来的?”韩流双将吹散到额前的秀发撩到耳后,有意无意间露出耳上那流光阑珊的银坠,眼中是一层不染的纯净。
巧儿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身影被风吹得凌乱,隔着这似画一般的景象中,她似乎能感受到,韩流双那双宁静眸子深处的暗自神伤。
韩流双不等她答话,又自言自语道:“蓝莲说我不带面纱最好看了,定是故意来取走我这面纱。清风化多少,方才去看她,忘了给她倒一杯酒了。”
她的话语极其轻柔,消散在这风中,仿佛与这突如其来的暖风合为一体了,有几分空灵。韩流双转过身,对着唐栖梧,婉转从容一笑:“大王,臣女家中之事,已经安置完尽,可以启程了。”
不知为何,这盈盈的笑脸,唐栖梧看了,心中却有几分心疼。
他还未开口,清芙见韩流双的倾城容貌终于显露出来,从袖中取出一块青丝流水帕,递到韩流双面前打开,道:“天人容貌,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绿波,我这里有块帕子,虽不如天人平日里戴的那面纱一般轻巧,却也是柔顺无比。天人若不嫌弃,请收下吧,免得让粗鄙之人起了色心。平白干扰天人生活。”
韩流双接过那帕子,放在手中细细抚摸一番,道:“王妃这帕子放在手中,如水般轻柔,色泽均匀明朗……可臣女,以后不愿再以轻纱覆面了。”
清芙见她接过帕子,心中是有些欣慰的,她对韩流双救她一事感激,却一直不知道做些什么。可又听见韩流双说了这么一番话,面上露出疑惑的表情。
只见韩流双把那帕子折起来,小心翼翼放在袖中,低头继续道:“王妃这帕子臣女收下了,只是蓝莲……好像不怎么情愿我继续遮面呢。”说着她抬起头,看着清芙,笑的明媚。
“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好多说些什么了。逝者如斯,一去不复返,只愿天人早日忘却失友之痛。”清芙想到为她而死去的蓝莲,脑中闪过那夜里的一幕幕,半垂了眼帘。
唐栖梧见这两人间没有什么话说了,便道:“那便启程吧。”
于是,这支浩浩荡荡的车队便启程了。
他们这一支车队人数不多,没有带上那些军队,而是带上了扣留着的李暮,那万都的大将孟远和剩下的唐古军留在了杨城,等那将军整顿好了后,再慢慢追上他们的行程。其实也不急,这仗也打完了,如今唐古中应是一片泰和,这军队也不必随他们一路回到都城之中,一直驻扎在杨城中,也未尝不可。只是唐栖梧心中另有安排,还是命他们日后返京。
只不过,这车队不大,却显眼,这返回都城中所经过的那几个城池的城主已各个收到了消息,就等着那唐古大王一来,便安置好他们。
转眼间,这车队便已经过了杨城,到了杨城北外了。
杨城北,为沙洲。只不过这沙洲中不似干燥的沙漠那样终年无雨,炎热难耐。这沙洲中,土质以白沙为主,雨下得少,却也有几块凹陷之地成了沙中绿洲。那几处,青草盈盈暗香,往往围着千年沉积而下的水湖而生。水湖四周,白芦环绕,飘飘而动,随风摇曳。
这里的景色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只不过,此处各色物资太过乏匮,人烟稀少,唯有几户人家伴湖而居,已牧草牛羊为生。这里气候万日如一,唐栖梧他们秋日里来了,这地上一片绿洲却还是青意盎然。
不知为何,清芙肩上的伤一直不见好,反而更加严重了。这一路上车马颠簸,人更是憔悴了几分。唐栖梧看着心疼,便让马车靠着无人的绿洲处停了下来。
唐栖梧扶着清芙下了马车,恰好了看见了一同从另一辆马车上下来的韩流双和韩巧儿,还准备上去寒暄几句,韩流双却似没有瞧见她似的,带着韩巧儿去了湖边,没有理睬他。唐栖梧转头瞧见清芙的脸色有些发白,也不管那远走的人了,忙吩咐下人在青青草地上铺了一层毯子,带着清芙过去,坐了下来。
“芙儿可感觉有好些了?”唐栖梧满脸的心疼。
清芙缓缓把眼闭上,又睁开,用她那张已经没了血色的唇道:“大王,臣妾无事,歇歇就好了。”
“不如本王让韩姑娘来替你看看?”唐栖梧闻道。
清芙听见韩流双的名字,忙摇了摇头,道:“大王,真毒堂中灵蛇掌使一事,已是让韩姑娘心痛不已。如今她正是伤心的时候,臣妾自己的身体臣妾再清楚不过了,万不可再去叨扰韩姑娘了,她现在离了杨城,心中怕是又多了一份孤苦,让她好好静静吧。”
唐栖梧侧过头看着远处蹲在湖边的韩流双,也不知道她在和韩巧儿说些什么。他索性转回头,不去看了。方才,她不是也没见着我吗?
身侧的清芙又缓缓把身子侵入他的怀中,唐栖梧抬起手,习惯性地摸了摸她的发丝。
绿洲上的湖水清澈,远处看了便如明镜一般,韩流双蹲在湖边,看着这犹如蓝绸的水面,一点波澜都不起,想起方才下车时看见唐栖梧心疼扶着清芙的那一幕。
“天人在想些什么?”韩巧儿蹲在一旁,打断了她的思路。
韩流双撒谎道:“这湖水透彻如夜,我只是有些想杨城了,眼下走了,不知何时才能回来。”本没有什么龌龊心思,韩流双也不知道为何,自己要撒这个谎。
韩流双撒谎的时候,脸色和在真毒堂中一样,毫无表情,韩巧儿自然瞧不出来。她在一旁安慰道:“天人神通广大,想必不用过多久,就可以带着我一起回来了!”
听到这孩子笨拙的安慰,韩流双突然觉得,韩汀余把韩巧儿放在她身边,未尝不是一件趣事。她突然发问道:“巧儿,那日我听你说你的家乡习俗,莫非你不是杨城人吗?”
只见韩巧儿摇了摇头:“我的家乡在万都北部,靠着杨城,和杨城一样,信奉鬼神。只不过我家里的人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把我送到杨城来了。”
“这是为何?”韩流双脑海中闪过“抛弃”二字。
“万都边城和杨城不一样,那边乱的很。我记得那群戍守边疆的将士们从来不把我们这些百姓当人看,总是无缘无故来抢我们的东西,看到好看的女人,也会随意玩弄。只是这些事传到了那万都王的耳中,他是管都不管的。我家里人便把我送来了杨城。”
“那你家中的人为何不一起来呢?杨城对外来之人向来宽容。”
韩巧儿看了韩流双一眼,小心翼翼道:“我家中长辈和天人一样,不愿离开故土。”她担心着一句话又会勾起韩流双好不容易散去的思乡情怀,却见韩流双眼中没有一丝波澜。
两人一左一右,并蹲在着湖边。湖中出现两人倒影。左边的倒影云髻峨峨,修眉联娟,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右边那一位相比之下,逊色太多。
韩巧儿叹息道:“唉,若是有一天,我如天人这般好模样了,哪怕是死也无憾了。”
韩流双看着湖中的自己,平日里她最常听到的话,除去别人夸她的蛊毒术登峰造极,便是夸她生得一副好皮囊了。她本不太在意这些身外之物,眼下看了湖中的自己,才发现,这湖中的倒影,却是算得上是有倾国倾城之姿的。
眼珠向右一瞟,却在湖中看见了韩巧儿一脸陶醉的样子,韩流双咧嘴一笑,道:“巧儿你如今才多大?便想着好看了,那日后真长大了,岂不是要日日对着镜子?”
韩巧儿在一旁不服气地辩解道:“天人,我都快十七了,若不是真毒堂中的弟子,在寻常百姓家中,早该嫁了!”
韩流双一想,的确如此,真毒堂中确实是有规矩,只要入了真毒堂,年岁不足二十者,不得与他人有连理之约。“巧儿,俗话道,女大十八变,你现在十七,还差一年呢?”
“唉,底子摆在着,怎么变都不能像天人那样好看的,”韩巧儿瘪了瘪嘴,“还记得前几年我在真毒堂中第一次见到天人的时候,便觉得这世上再也不会有更好看的人了。”